姜桔扯着自己的领口,一把将盔甲卸下。
哐啷一声,甩手掷在一旁。
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不孝女姜桔得胜归来,给父亲请安,父亲身体康泰。”
言罢,伏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祁雄的脸色这才稍缓和一些。
“侯爷何必同孩子动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王氏穿着一身正红绣牡丹的外裳,头戴着今日新簪的牡丹。
从头上到脚下无一不在彰显着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
因着她身份卑微,所以才需要这些俗物刻意提醒旁人她才是这侯府的主母。
“给你母亲请安。”
“待与父亲办完事,我自会向列祖列宗焚香叩头,祝祷请安。”
“你竟敢忤逆为父!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祁雄抬手就要打。
王氏一把拦住,软声安抚,“桔儿挂念着她生母,这是孩子重情义,是好事,侯爷千万别动怒。”
说着又拼命地朝祁柠使了个眼色。
祁柠立马心领神会,上前欠身行礼。
“我替姐姐向父亲、母亲请安了,还望父亲念着一家子和气,莫要迁怒姐姐。”
祁雄见如此,只得放下自己高高扬起的手,悻悻作罢。
转身坐到堂上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碗饮了一口。
“速速命你回来,主要是为着皇后的一道旨意。”
姜桔依旧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处的伤口隐隐作痛。
“前几日柠儿议亲,不知怎的传到了后宫皇后娘娘耳中,娘娘赞侯府女儿端庄秀丽,宜为皇家妇。”
“陛下又感念侯府此战功劳卓著,特下旨让你妹妹与怀王为王妃。”
姜桔并不知晓此事与自己有何干系,但想着她的出身尴尬,就算她母亲被强行抬为侯府正室。
但满朝文武又有谁家不知她的身份,故而不会有人愿意娶有这样生母的女儿。
“怀王为中宫皇后嫡子,身份尊贵,虽无望继承大统,倒也能避免夺嫡纷扰,也算是个顶好的归宿。”
“狗屁!”
啪——
晶莹的水光在半空中铺成一张透明的纱。
待到姜桔反应过来,滚烫的茶水已经摊在青石板上,火辣辣地舔舐着姜桔膝盖处的伤口。
祁雄红着脸,咚咚咚的愤怒着用力砸着桌子。
“那怀王,生来便痴傻,你妹妹嫁过去要守活寡吗!”
姜桔一脸错愕,有些不明所以。
“但圣旨以下,已无回转的余地......”
“你替你妹妹出嫁!”
“什么!”
姜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听错?
她替祁柠出嫁?
“父亲这可是欺君之罪,圣旨明明写的是让祁柠嫁与怀王,我又如何替她!”
祁雄从怀中掏出圣旨,祁柠一脸得意地递到姜桔面前。
姜桔捧在手上满脸疑惑地细细端详。
慢吞吞地念道:“护国武侯之女姜桔,出身名门、恭敬娴淑.....”
“姜桔!”
姜桔不可置信的一声惊呼。
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没有错。
圣旨上面赫赫然地写着姜桔二字!
“父亲这——”
姜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不得手上的血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
没有错,圣旨上赫赫然地写着姜桔二字。
面对姜桔惊愕、不知所措的眼神。
祁雄不以为意道:“你妹妹是用你的名字议亲的,故而圣旨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你既已说了怀王是个顶好的归宿,”
“又明白圣名难违的道理,正巧明日就到了迎亲之日,你就安心出嫁吧。”
每个字都如一鼎千金的秤砣重重的砸在姜桔的头顶。
姜桔噌的站起身来。
干裂发白的嘴唇几张几合,用尽全身力气,却未能发出丝毫声音。
她此时只觉得喉头堵得厉害,胸内气血翻涌,连头发丝都跟着颤抖。
“噗——”
殷红的血迹洒在青石板上。
姜桔眼前一片漆黑,摇摇晃晃的就要跌倒,还好扶住了八仙桌的一角才不至于太过狼狈地瘫倒在地。
在张口时,绝望的眼中闪着点点星光直勾勾地望向祁雄。
“她用我的名字议亲,若彼时她与别家订婚,我又该用谁的名义?父亲!”
她声嘶力竭,企图唤起他这位生身父亲的良知。
无论如何,她也是他的骨血,她不信他会如此绝情地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
哪怕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儿。
祁雄十分嫌弃的掏出手帕,泰然地擦拭着溅在袖子上的血迹。
“战场凶险,我未曾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
“既你左右是要战死的,我便想着不如借你的名义给你妹妹用着也未尝不可。”
他说的轻松,却字字锥心。
姜桔的心如被千万只怪手拧着难受,滴答滴答的滴着血,痛的她喘不上起来。
怪不得她三年来一次家书都没有收到过,一句惦念的话都没托人捎来过。
原来,他让自己出征,本就没打算她能活着回来,没打算完成自己的诺言。
一切只是为了诓骗她的借口。
母亲说着没错,父亲就是一个吃人的伥鬼。
吃了她外祖父的尊荣、富贵,吃了母亲的骨头渣子。
现如今连她的名字他都要嚼碎咽下。
姜桔颤抖着手指着祁柠的鼻子,不甘地质问道:“父亲你怕她嫁过去是守活寡,父亲你难道就没想过我过去会如何吗?”
“你可曾为我着想过一丝一毫!”
“孽障!”祁雄脸色铁青,一把掀飞了姜桔支撑的八仙桌。
“反了你了!你是在质问你的父亲吗!”
姜桔一个踉跄,彻彻底底地瘫倒在地。
一瞬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好似齐刷刷的发作了一般,痛得她无力支撑。
姜桔不甘地挣扎着起身。
她不能倒在这里,她身上流淌的是北幽第一护国武侯的血脉,她决不能在这一群伥鬼跟前丢了姜家的气魄!
“咚!”
未等姜桔站起身来,祁雄一角脚踢在她心窝上,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一丈多远。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姜桔,一股畅快感涌上祁雄的心头。
什么侯爵之首,什么护国重臣,他就是看不得他们一家人那股高高在上的傲然劲。
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他要亲自踩碎姜家那笔直的脊梁,在脚底研磨成粉,化作一滩发臭发烂的肉泥!
身上的伤口和心里的痛让姜桔顾不得呼吸。
冰凉刺骨的石板却不及她心中的冰寒。
“娘,她不会死了吧!”祁柠担忧地向缩在地上的姜桔张望。
“侯爷可不能让她真死了,不然就没人替柠儿去那活死人墓了。”
王氏言语间也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无妨,若是这个孽障真死了,我便向圣上请旨意,用这次击退南洵的军功换陛下收回旨意。”
“我断不会让咱们柠儿受半点委屈。”
“爹爹最疼柠儿了!”
几人欢笑的声音顺着北风吹来,姜桔的耳朵如被针扎般痛。
他还要用她打下来的军功,替这贱人抗旨。
伥鬼!伥鬼!伥鬼!
“哈哈哈哈哈——”
姜桔抱着肩膀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三人皆被她的笑吓了一跳。
祁雄气急大步走上前来,猛地踹着姜桔的肩膀,破口大骂:“孽障,你笑什么!”
姜桔也不动,只是躺在地上,任由他踹骂,口中的笑越来越疯狂。
“哈哈哈——”
“闭嘴!闭嘴”祁雄又狠狠地踹了两脚,却无济于事。
“我让你笑!”祁雄余光瞥见一旁的盆栽。
一把抓起旁边花盆里的泥土,胡乱塞到姜桔的口中。
“咳咳——哈哈哈——咳咳——”
虽吸入了大把的尘土,但姜桔的却丝毫未减笑声。
“疯了!疯了!疯了!”
王氏怕姜桔真被打死了,无人替自己女儿出嫁。
赶紧上前拉开祁雄,“老爷别生气,全当她失心疯了。”
“是啊爹爹,明日成亲,他们夫妇二人一个疯子一个傻子,岂不般配。”
“是啊,侯爷不妨留她一命,权当是留着那军功来待来日不备之需。”
祁雄也是踹累了,气喘吁吁地捋着自己半长不长的胡须。
朝姜桔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若不是留着你还有些用处,今日我便将你这孽障打死在此处!”
祁柠讨好道:“爹爹莫要脏了自己的手。”
“那怀王虽是个痴傻的,却命硬得很,先后算上过门和待嫁的九个女子都被他克死了。”
“倒不如父亲在她的嫁妆中早早备下草席、白布,左右不过这几日她便死了,到时就不用再惹父亲烦心了。”
祁雄点点头,深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机敏过人。
这才是他的女儿!
三人有说有笑的散去,无人在意还躺在地上的姜桔。
日头西沉,青石板愈加的刺骨。
姜桔的依旧蜷在地上,中午他们的话依旧在姜桔耳旁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脸颊下一汪泪潭还在不断地扩大,恰似死水泛起片片涟漪。
......
怀王府书房内。
屏风外站一暗卫述说着他在侯府所见所闻。
屏风内摇椅上慵懒的身影正握着书卷,淡定悠然间尽是天潢贵胄的气概。
怀王将书放下,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王爷不觉得生气吗?”
无念气的咬牙切齿。
“他祁雄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王爷您,就他这样的货色,给咱们王府刷恭桶都不配!”
“今日我便了结了他去,剜出他的狗眼丢到臭水沟里喂癞蛤蟆!”
怀王手中的书顺手放在书架上,又举起南境军营传来的密报。
“有趣,”
“看来我这位王妃有趣得很。”
说着将密报扔到了炭炉里。
火苗瞬间舔舐了上来,姜桔手拿长刀身穿盔甲勒马飞扬的画像逐渐消逝。
“先留祁雄一条命,说不得将来我能用他做一个顺水人情。”
无念有些疑惑,“若祁雄真的将那个假货塞过来了,殿下还会留她一条命吗?那样的人不配做您的王妃。”
怀王神情一暗,“姜桔是谁于本王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姓姜,便是朝中武将的定心丸。”
怀王的神情有些阴鸷。
“至于她是否能为本王所用,还需好好试探一番。若是如前几个一般,是个不堪大用的,那便......”
怀王的话没有说完,无念便心领神会。
后院恰好在埋进去一副棺椁,地下便能凑个十全十美。
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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