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娘端坐在菩萨金身下，眉眼低垂。

“霍汉林，霍长隆，今日此刻，便是你们与冤魂了断之时，所有罪，所有悔，再虔诚复述一遍吧。”

那声音，明明庄严，却犹如蛊惑。

霍汉林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反正已经说了无数遍，不在乎多一遍。

神奇的是，好像每说一遍，心里的罪恶之感就会少一些……是的，他还是有罪恶感的。

毕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有时夜半梦回，也会感到恐惧害怕。

可若说悔，还真没有。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狱。

他不吃人，就得被人吃。

等有了可以随便吃人的能力和权势后，他反倒觉得那些所谓的‘罪孽’，不过是通往权力巅峰的必经之路罢了。

霍汉林今日格外兴奋，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机械地重复着那些忏悔词，眼神却飘向佛龛上供奉的观音金身。

那观音像慈悲的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对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我害死了赵家满门三十六口……我看上了阮家小女，他们不肯，偷偷将人送走，如此不识抬举，我只好将他们全家杀光，变卖了他们的家产……”

每说一句，他心底就泛起一丝奇异的快意。

这些罪行在他口中变成了炫耀的资本，仿佛在向神明示威：看啊，我做了这么多恶事，你能奈我何？

霍长隆在一旁听得直打哈欠。

他比他爹更狠，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盯着程幼娘纤细的脖颈，心里盘算着，今晚该如何把她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我诬陷忠良，私铸钱币，扰乱民生……”

霍汉林的声音越来越轻快，甚至带上了几分愉悦的颤音。

霍长隆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忏悔仪式简直可笑至极——他们霍家作恶多端这么多年，不照样富贵滔天？

那些冤魂若真有本事，早该来索命了，何必等到今日？

“行啦，都演这么久了，您不累吗？”霍长隆实在不耐烦，打断了霍汉林的忏悔。

霍汉林瞪他一眼，“闭嘴！”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供桌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霍长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想这程幼娘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不错。

不过，装不了多久了。

今日南州，满城埋伏。

凡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别想逃掉！

就在这时，那菩萨金身也轻轻晃动起来。

霍汉林双目凝了凝，与霍长隆快速对视。

这金身里，是有玄机。

但还不是时候，怎会动？

“大胆！”

“大胆大胆！”

菩萨金身后，传来一人暴跳如雷的声音。

紧跟着，有两个灰头土脸的身影出现。

霍汉林定睛一认，顿时毛骨悚然。

“王，王爷……”

且是两个王爷。

……

这日，是载入南戬王朝史册的一天。

南州城突然发生暴乱。

也不知道是谁抓谁，反正抓了很多人。

尤其是和霍家有关的人。

城中百姓，大都去了凤凰山下凑热闹。

有些挤不进去的，索性爬上了山，试图站得高，看得清。

没去的，多是要守店铺做生意，或是不易出门宅家的。

因而，无辜伤亡的百姓非常少。

凤凰山很快被镇南军包围，困在里面的数万百姓，经排查后一一放出。

这期间，凤凰山上还突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声音后，半山腰上，突然闪光灿灿。

据说，那半山的山洞里，藏满了金银财宝。

以及，新建的观音庙下，有个地窖。

地窖里，发现了一百多根人骨，还有一副冰棺。

冰棺里躺着的，正是霍汉林早亡的原配妻子。

更令人震惊的是。

远在江都的衡山王，和就在南州的贤亲王，居然都在那观音金身里……据传，也是观音菩萨的指引……

当然，百姓听到的看到的，只是片面。

可无数片面，凑在一起，就是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这故事，就如狂风入境，很快刮遍整个南戬国。

数日内，全国各地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都是这个故事。

版本不一，但霍家的罪行却清清楚楚。

对，是霍家，以霍相为首的整个霍家。

只因，除了南州霍家父子犯下的种种罪行外，还有两件大事，直指京都霍相。

其一，那凤凰山上发现的金子，均由国库流出。

根据上面的印记，再对应国库账簿记录，又发现了多起严重的贪污事件。

其中，有赈灾款，有军需款……尤其是十几年的武临一战。

正是因粮草突然断掉，才导致战况惨烈，险些失守。

而这些事，不管是经手，还是最终抹平，都和霍相有关。

其二，霍汉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南蛮人。

因其母是被南蛮人抢去的南戬国人，因而他的长相外貌，并无异样。

在一次战乱中，他当了逃兵，阴差阳错地逃到南州。

当时的南州霍家，还是小门小户。

他放了把火，成为霍家唯一的幸存者。

又因着这个身份，娶到曾与真正的霍汉林有婚约的富家女。

再之后，又用同样的手段，霸占了其家业……

手握财富，买得官职，逐渐与真正的霍家搭上关系。

从此平步青云，一点点在南州站稳脚，成为南州霸主……

当然，比起霍汉林的发家史，更为重要致命的是，在那些官银中，还发现了霍相与南蛮人的书信。

根据信中内容可推断，武临一战，正是霍家与南蛮人的一场交易。

背后中断军需，只为衡山王死在那场战争中。

可惜，衡山王福大命大，愣是把仗给打赢了。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场交易，是南州。

这些金元宝，便是筹码。

目的依然是衡山王。

不由让人联想到，霍汉林的成功，兴许正是霍相一手促成。

故事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信了。

各地有人带头起义，声讨霍家。

尤其是京都，突然出现一批人，身手绝佳，武器也绝佳。

他们在城中百姓的簇拥下，与霍家势力对抗，逼当今圣上严查霍家。

嘉容长公主与一应老臣，再施强压，逼的天翊帝不得不下令羁押霍相。

这无数声音中，还有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