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兰舒躺在被窝里,思绪如乱麻,翻来覆去睡不着。
兰妮翻了个身正对着她,“三姐你这是咋了,烙饼呢!”
兰舒拉着被子往她的方向拱了拱,“妮儿,你说姐去夜校行不行?”
“夜校?”兰妮瞬间清醒了几分,在黑暗中眨巴着大眼睛,“怎么突然想要去夜校了?”
“也不是突然吧,以前不敢想,现在敢想了。”
兰妮皱着眉头,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而后重重点头,“三姐,虽然你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不咋地,可有些人就是后劲足,你要是真想接着读书就去呗,我支持你!”
虽然兰妮只是口头支持,但兰舒听着心里就是得劲。
“不过姐,你还有钱吗?”
一盆凉水“哗啦”一下浇灭了兰舒心头刚燃起的小火苗。
从前的日子里,她每个月只给自己留六十块,其余的全部上交给家里。
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医院折腾了一大笔,足足花了七百多,这时候再找林秀珍要钱,她铁定不会掏一分钱。
眼下兜里就剩二十几块钱,这点钱别说上夜校了,上炕都费劲。
兰舒轻叹一声,默默爬到炕边,拉了一下灯绳。
“呲啦”一声,白炽灯亮了。
兰妮被晃得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额前,“姐,你干啥呀?”
兰舒趿拉着鞋子,走到桌前拿起红色圆形的化妆镜,小心翼翼地摘下围在脖子上的白色纱布。
“明天,我得去上班。”
*
对于兰舒的回归,工友们都打心底里为她开心。
兰舒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在背后议论她跳河的那件事,反正平时和她关系要好的工友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对她家里的事绝口不提,刻意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
身体尚在恢复中,干了一上午活,到了中午的时候兰舒明显感到体力不支。
午休铃响,兰舒跟着大部队挪到食堂,但她没力气去打饭了,索性瘫在食堂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兰舒,你咋不吃饭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兰舒吃力地掀起眼皮,就看到杨菊正端着饭盒站在跟前。
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这么急着来上班干啥,咋不在家好好养养呢?”
兰舒有苦难言地抿了抿嘴,“没事,我没啥胃口,你快吃吧。”
杨菊挨着她坐下,打开饭盒,用筷子夹起一块小小的红烧猪蹄,轻轻放在饭盒盖子上,顺手推到了兰舒面前。
“多少吃点,下午还得干半天活呢,不吃饭哪有力气。”
兰舒眼睛瞄着猪蹄,犹豫片刻,随即伸手抓起,小口啃了起来。
“对了。”兰舒咽下一口肉,突然想起,“今天上午咋没看见金美华呢?”
“你不知道啊?”杨菊吞下口中的米饭,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美华不干了,去广州了。”
“什么?!”兰舒惊得瞪大双眼,“这么突然!”
在工厂里她们仨是铁三角,这么大的事自己却毫不知情。
杨菊吸了吸鼻子,解释道:“你刚跳......咳咳,你刚出事儿第二天她就走了。她之前瞒着就是怕消息传开,厂里人乱嚼舌根,我还以为她跟你说了呢。”
“她去广州干啥?”
“她大哥前两年不是去广州倒腾皮包生意嘛,听说干得风生水起,还开了家店。那边缺人手,雇外人怕账目不清,就喊美华去帮忙了,一个月给五百块钱工资呢。”
兰舒再次被惊到,“多少?五百?!”
杨菊一脸艳羡,长叹一声:“那可不,她哥说在县城没什么发展,外面大城市机会多得很,遍地都是金,要不是我对象在这边,我都想去了。”
兰舒听着,心里也泛起波澜。
五百块钱,谁不心动?死了都得推开棺材板蹦起来的程度。
下午开工,兰舒手头忙活着,心里却愈发乱糟糟的。
她想去夜校,她想像杨菊那样挣大钱。
以前没这么多念想,日子倒也平淡如水,一天天就过去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但现在有了这些想法,每一秒都煎熬得很,心里像是有只猫爪子在挠来挠去,痒痒得抓心挠肝。
因为汽水厂工作这事,兰舒和兰馨在家里彻底不说话了,两个人形同陌路,谁也不搭理谁。
机械厂关停是板上钉钉了,先前说好买断工龄,职工还能拿笔钱另谋出路。
结果厂子又变了政策,买断改成了停薪留职,这下可好,兰馨眼巴巴盼着的买断钱落空,一分钱都没捞着。
家里的氛围很长一段时间都阴沉沉的,气压很低,兰建国和林秀珍成天在家唉声叹气。
兰舒瞧着他俩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来气,汽水厂本就是她的工作,她不让给兰馨还成罪人了。
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家里只要出现一个认知狭隘不明事理的,这个家必定没好。
要命的是,他们家还有俩。
不过兰舒不在乎,她自问没做错一星半点,凭什么要担着他们的负面情绪?关她屁事?
夜里,洗漱完毕的兰舒刚进西屋,就看见兰妮趴在被窝里,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她擦干脸,随手把毛巾搭在小臂上,几步上前,轻轻扒拉了下兰妮的肩膀。
“咋了?你哭了?”
兰妮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了句:“没哭,我没事。”
兰舒一把扯开被子,只见兰妮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片。
她软着语气哄道:“有啥事跟姐说,别哭。”
兰妮胡乱地抹干眼泪,还强装镇定,“三姐,我真没事,快睡吧,明早你还得上班呢。”
兰妮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还不忘帮兰舒铺被褥,等她躺下后,又细心地掖好被子。
“身体还没好,别着凉。”
“都快夏天了,着什么凉。”兰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烘烘的。
“那也不行,身子虚和天气凉不凉没关系。”
兰舒再三追问,兰妮就是咬紧牙关不吭声。
到了第二天早上,看到了兰涛稀罕巴巴地擦着新买的双星牌旅游鞋,兰舒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蹲在地上擦鞋的兰涛,“这么贵的旅游鞋,林秀珍给你买的?”
“三姐,你咋没大没小的呢,我一会儿就告诉咱妈,你竟敢直呼她大名。”
看着兰涛那副嘚瑟样,兰舒心里就有些来气,她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追问道:“不年不节的,买什么新鞋?”
兰涛一听,立马直起身子,还特意晃悠着脚上崭新的旅游鞋,得意道:“下周我们学校开运动会,这可是我中学生涯的最后一场运动会,我还是班里冲在前面的主力呢,买双新鞋不应该啊?”
这时候谁能穿双双星牌旅游鞋,在学校都能横着走,绝对吸引眼球。
兰舒好看的杏仁眼半眯起来,心中已然明了。
早饭后,兰妮无精打采地背起书包,准备出门上学。
“等会儿。”兰舒在后面叫住了她,“你昨天是不是找咱妈要旅游鞋了?”
兰妮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和尴尬,磕磕巴巴地反问:“你......你咋知道?”
“你想要什么鞋?”
兰妮刚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猛地咽了回去,紧接着拼命摇头,“姐,我啥都不要。”
兰舒啧了一声,“想要什么赶紧说。”
“姐!我真不要!我去上学了,拜拜!”
说着,就像猴屁股拴了鞭炮,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兰舒转头就进了东屋,对着正在擦桌子的林秀珍质问道:“为什么只给兰涛买鞋,不给兰妮买?”
本来林秀珍这阵子气就不顺,听兰舒这么冲她嚷,直接把抹布狠狠摔在桌上。
“你说得轻巧,买鞋不要钱啊?你二姐厂子关停了,现在全家赚钱的只有你和你爸,给你动那手术一下子花出去七百多,家里吃喝拉撒,哪里不需要用钱?”
兰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日子过得这么紧,那你给兰涛买什么鞋啊?”
林秀珍有些心虚地躲开兰舒直视过来的眼神,梗着脖子强辩道:“这是你弟初中最后一场运动会了,咱家过得再紧吧,也不能委屈了孩子。”
兰舒冷哼一声,“兰妮这场运动会不也是最后一回?她就不是你孩子了?”
林秀珍被噎得哑口无言,憋闷地重新拿起抹布,死命地在桌上蹭起来。
边蹭边恶声恶气地丢出一句:“没事儿别来烦我,我告诉你小兰舒,汽水厂的工作你既然死死地把在手里,下个月工资你就必须一分不少全上交!把你手术的钱补上。”
兰舒抬手轻轻抚了抚脖子上结痂的手术创口,呵呵地冷笑两声。
“林秀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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