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星子稀疏。
瑾王缓步回归客院,行至一株木兰树下,足尖轻点,跃上枝头,斜倚于枝桠之间,凝视着那轮残月,良久,方将地牢中涌动的寒意与怒意缓缓驱散。
待心绪彻底平复,他自怀中缓缓取出一根跳脱,细细摩挲,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那跳脱以银丝与红绳交织,其上悬挂着一枚小巧的玉啸,与骆玖语腕间所佩,别无二致。
忆及九年前,骆夫人,那位温婉如他母妃般的女子,轻声细语道,“七皇子,待你办完事,便在宫门口相见,我们一同回去。”
身旁,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眼眸晶亮,脆生生道,“阿景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他祭拜完母妃,本该即刻返回宫门口,却因遗忘了一份给小丫头的礼物,半途折返。
待他再次赶到,宫门口早已空无一人,只余风声萧瑟。
而后,便是母女二人逝世的噩耗传来,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疯了般想要寻找她们,却因遇到暗杀而受阻。
待他赶到骆家,只见骆青松大将军已率子奔赴西南战场,唯余两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自那以后,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折磨。
他在墓前拜别,不顾父皇挽留,毅然前往北狄前线。
每一场战役,他都冲锋在前,以命相搏,受伤亦不觉痛楚,甚至渴望在战斗中陨落,随风而逝。
十六岁那年,母妃大祭,他回京悼念,被父皇封为瑾王。
然而,除却那次,他一直驻守北狄边境,心如死灰,形如槁木。
五年前,面对他的屡召不回,父皇寄来一封私信。
拆开信封,他怔然,信中言及小丫头尚在人世,远在西南。
他反复研读,终确信此乃真信。
而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南边关,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见她。
当年,若他能早至宫门,或许一切都将不同。
他心中有愧,又知她已忘却儿时记忆,只能藏于暗处,默默守望着那张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脸庞。
自此,他常来西南,偷偷地看着她,见证着她的成长。
小丫头从粉嘟嘟、肉乎乎的模样逐渐出落得倾国倾城。
初见时,他心怀儿时的喜爱与愧疚,而后,沉沦于世间最真挚的情愫之中,亦被年少时懵懂的占有欲所困扰。
但那又如何?
他甘愿活在阴影里,无耻地在暗处默默喜欢她,无人知晓。
偷窥着她明媚如阳、洒脱如风,他心中满是欢喜。
原以为,一切都将如此继续,却不料,羽一传来她与蒋新全交好的消息。
那一刻,他心中的阴暗角落,嫉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情丝早已如曼陀罗般疯长,再也无法压抑。
一月前,父皇召集众皇子于御书房,欲选一人前往西南边关犒劳三军,众皇子皆知此中深意。
骆青松大将军,手握三十万兵权,镇守边关九年,屡建奇功。
此番携家眷回京,必将加官进爵。
若能与之交好,必能提升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更何况,宫中早有传言,骆青松的小女儿骆玖语并未离世,一直随父在边关。
若能得此女青睐,高位与兵权兼得,何愁大业不成?
因此,众皇子纷纷请缨,盼能得此良机。
六皇子晏修晨更是以取回太后寿辰贺礼为由,夺得此任。
毕竟,“孝”字当头,谁能与之争锋?
那时他沉默不语,甚至未曾抬头。
瑾王自然愿意去见小丫头,但大张旗鼓地站在她面前,他尚无此勇气。
然而,众皇子告退时,他却被父皇单独留下。
殿内,仅余皇帝、瑾王与福公公三人。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独留他一人时,威严尽敛,唯有老父亲的恨铁不成钢。
“今日怎地成了哑巴?别人都争得头破血流,偏你这闷葫芦不开腔。”皇帝气恼道。
这闷葫芦不开口,让他这个当父皇的想偏心都无从下手。
“朕记得你小子与骆家小丫头自幼情谊深厚,后来得知她尚在人世,还屡次私自前往探望。怎地,如今给你机会,你反倒退缩了?”
他沉默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自打小丫头与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蒋新全走得近,他便心生不悦。
恨不得立刻将人抢回,或让那蒋什么的玩意消失。
然而,在阴暗中蛰伏太久,他不敢直面阳光明媚的她。
小丫头不应与他这个满身晦气的人纠缠,她应如阳光般肆意生活。
“前些日子,听闻那丫头还活着,朕御书房的门都快被踏破了。人还没见着呢,那些嫔妃就跑来求朕赐婚。今日看来,惦记这丫头的人还真不少啊。”皇帝故意长叹道。
闻言,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以往,小丫头在西南,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眼眸与心田。
可她要回来了,甚至可能要嫁予他的皇兄皇弟,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终是要面对的。
除非他远离京都,再不回返。
然而,他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她的身边有他人相伴。
知子莫若父。
皇帝瞧着他仍在那里死鸭子嘴硬,也不愿再惯着他,只拿起笔,低头批阅着折子,偶尔与身旁站立的福公公闲聊几句。
“小福子,朕记得前阵子去军中历练的那些世家子弟,似是骆家丫头在带着吧?”
福公公自幼跟在皇帝身边伺候,是个十足的人精,岂会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您记性真好,正是忠勇侯之女骆玖语,奉了父命带着那些世家子弟历练呢。”
“说来骆青松这老狐狸倒是会给自家丫头谋好处。”皇帝淡淡一笑,言语间带着几分玩味。
“……”
瑾王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未曾听见二人的对话。
这小子还装呢?
皇帝心中暗自冷笑。
“小丫头在边关也快十年了,吃了不少苦头。这都及笄之年了,还未婚配,也难怪骆青松这大老爷们整日里就念着练兵打仗,对这些事儿思虑不周。”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可不是嘛,自从骆夫人去了,忠勇侯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忙着打仗,哪里顾得上这些。”福公公附和道。
“……”
瑾王心中暗道:若是骆伯父听到,定会说那也轮不到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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