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今儿个咱要讲的,是明朝万历年间,发生在直隶永平府永安县的一桩奇事。这事关大鼠作祟,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们谈鼠色变,连县太爷都愁得白了头。您且搬个板凳,沏壶浓茶,听我慢慢道来。
永安县地处燕山南麓,滦河之畔,虽不算富庶,却也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万历二十三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雨连下七日,滦河决堤,冲毁了大片良田。待水退去,地里的庄稼十不存一,仓廪空虚的百姓们只能挖野菜、煮树皮充饥。谁能料到,这涝灾过后,竟引出了一场更大的灾祸。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城西豆腐巷的张老汉。他家祖祖辈辈做豆腐,虽说日子清苦,却也能勉强糊口。涝灾后第三日,张老汉起个大早磨豆子,刚掀开缸盖,就见黑影一闪,一只碗口大的老鼠蹿了出来,后腿直立,两只前爪竟似人手般挥舞,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他。张老汉当场吓瘫在地,待回过神来,那老鼠早已没了踪影,缸里的豆子却少了小半斗。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纷纷发现家中粮囤遭了殃。起初只是零星几只老鼠偷粮,可没过多久,鼠群竟成了气候。它们不怕猫犬,不惧人烟,白日里大摇大摆地在街巷横行,见人便龇牙嘶吼,夜间更是成群结队撞门咬窗,直把人折腾得寝食难安。更有那体弱的老人孩童,被老鼠咬伤手脚,伤口溃烂流脓,竟有三五人不治身亡。
县衙前的鸣冤鼓日日被敲响,知县李大人急得团团转。这李大人名叫李承恩,年方四十,刚到任半年,本想做些造福百姓的实事,不想先遇上涝灾,又来鼠患。他差人贴出告示,悬赏捕鼠:“凡能除鼠患者,赏银百两,良田十亩。”可告示贴出三日,竟无人揭榜。一来这老鼠实在凶悍,寻常捕鼠人根本近不得身;二来百姓们私下里传言,这鼠群怕是有“鼠王”作祟,寻常手段治不得。
却说城南槐树胡同,住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汉,姓王名顺,排行老九,人称“王九爷”。王九爷年轻时是这永平府有名的捕鼠能手,祖上三代都吃这碗饭,传下一套独门捕鼠技法。只是十年前,王九爷的独子王大虎在捕鼠时遭鼠群围攻,被咬断喉咙而死,老伴儿受不得刺激,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个小孙女巧儿与他相依为命。自那以后,王九爷便金盆洗手,不再碰捕鼠的营生。
这日晌午,巧儿从学堂回来,小脸冻得通红:“爷爷,今儿个先生说,城西的虎娃被老鼠咬了腿,怕是活不成了。”王九爷正在灶前熬野菜粥,手猛地一抖,木勺碰得锅沿叮当响。他望着墙上挂着的捕鼠夹、驱鼠香,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十年前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大虎浑身是血倒在街角,老鼠们竟似有灵性般,咬断他的喉咙后才四散而去,那领头的老鼠,正是一双通红的眼睛,比寻常老鼠大上一倍。
“爷爷?”巧儿见爷爷发愣,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您是不是又想爹爹和奶奶了?”王九爷回过神,摸了摸巧儿的头,叹了口气:“巧儿啊,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老鼠,而是人心对灾祸的畏惧。”巧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窗外道:“爷爷您看,那不是县衙的李捕头吗?”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李捕头领着两个衙役闯了进来:“王九爷,您就别躲了!如今全县百姓都在受难,您当年连滦河里的蛟龙都敢斗,还怕这几只老鼠?”王九爷皱眉道:“李捕头说笑了,我不过是个过气的老卒,如今连碗热粥都熬不利索,哪还能捕鼠?”李捕头急了:“您就别推脱了!李大人说了,只要您肯出山,赏银加倍,还保巧儿以后进县学读书!”
巧儿眼睛一亮:“爷爷,我想去县学!”王九爷看着孙女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再想起儿子惨死的场景,想起这些年百姓们对他“丧子懦夫”的指指点点,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心头:“好!我王九爷就再管这闲事一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按我的法子来,谁也不许插手。”
王九爷先让李捕头差人收来全城的猫,足足有三百多只,却不忙着让它们捕鼠,反而在县衙后院搭了个棚子,每日用鱼干喂养。百姓们见状,纷纷议论:“这王九爷怕是老糊涂了,猫不捕鼠反而养着,成何体统?”唯有李大人看出蹊跷,吩咐衙役全力配合。
接着,王九爷带着巧儿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收集鼠粪。百姓们虽不解,却也盼着他能治好鼠患,纷纷将家中鼠粪用竹篮装好送来。王九爷将鼠粪摊在晒席上,细细观察,忽然指着其中一颗黑中带红的粪球道:“这是鼠王的粪便,带血气,说明它最近伤过人。”巧儿凑近一看,见那粪球里竟混着几根细小的毛发,惊道:“爷爷,这莫不是人的头发?”王九爷点点头,面色凝重。
三日后,月黑风高。王九爷让李捕头带着衙役在城门口点燃艾草,又将喂养了三日的猫群赶到城北废弃的城隍庙前。他自己则背着竹篓,里面装着秘制的诱鼠药——那是用陈年酒糟、碎骨粉,混着儿子当年染血的衣角泡制而成。巧儿本想跟着去,却被王九爷锁在了屋里:“乖孙女,在家等着爷爷,明日天亮,爷爷便带你去看那鼠王的模样。”
城隍庙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间堆满了枯枝败叶。王九爷刚走到庙门前,就听见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数十双红点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般逼近。他不慌不忙,从竹篓里取出一块浸过药的肉块,扔在地上。肉块落地的瞬间,鼠群突然躁动起来,竟有几只胆大的老鼠冲上来啃食,刚咬了两口,便发出尖啸,倒地抽搐。
“果然通了灵性。”王九爷冷笑一声,从腰间取出铜铃,“当啷”一声摇响。这铜铃是王家祖传之物,专克鼠类,铃声清脆,却让鼠群浑身战栗。借着月光,王九爷看见庙内深处有个洞口,碗口粗细,洞口周围竟有老鼠用枯枝堆成的“了望台”,几只体型较大的老鼠站在上面,似在指挥鼠群。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忽觉脚下一软,低头一看,竟是一具人的骸骨,身上衣物虽已腐烂,却能看出是件捕快服——正是三年前失踪的陈捕头。王九爷心中一凛,知道这鼠王果然凶残,连捕快都能咬死分食。他从竹篓里取出硫磺粉,沿着洞口撒了一圈,正要点燃,忽听洞内传来一声闷响,如同老牛低吟,紧接着,一只足有三尺长的巨鼠从洞里窜了出来!
这巨鼠浑身灰毛泛着青光,尾巴粗如儿臂,一双红眼睛如同两盏灯笼,尖锐的门牙足有三寸长,滴着腥臭的涎水。它身后跟着上百只老鼠,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来。王九爷虽有心理准备,却也忍不住后背发凉,手中的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庙外突然传来猫群的叫声,三百只猫如离弦之箭冲进庙内,与鼠群战作一团。
四、人鼠大战
猫鼠相斗,本是天性。可这些老鼠被鼠王驱使,竟不畏生死,前赴后继地扑向猫群。有的老鼠抱住猫腿啃咬,有的则趁机往王九爷身上窜。王九爷抄起随身携带的捕鼠叉,叉头涂着剧毒,一叉下去,便有三五只老鼠被钉在墙上。可鼠群实在太多,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左臂被老鼠咬了一口,鲜血直流。
“老东西,你当年杀我子,今日我便要你偿命!”鼠王突然口吐人言,声音沙哑如破锣。王九爷大惊,虽说民间传说成了精的畜生能言人语,可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他这才想起,十年前咬死儿子的那只老鼠,似乎也是这般大小,难道眼前这鼠王,便是当年漏网的鼠子?
“好你个孽畜!原来你竟修出了道行,怪不得能驱使鼠群为祸!”王九爷怒喝一声,将铜铃系在捕鼠叉上,铃声与叉尖的寒光交织,所到之处,老鼠纷纷避让。鼠王见手下死伤惨重,竟转身欲逃,王九爷哪里肯放,紧追着它进了鼠洞。
洞内曲曲折折,腥臭扑鼻,墙壁上嵌着无数发亮的鼠眼,如同满天繁星。王九爷追了一盏茶的工夫,忽见洞豁然开朗,竟是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顶垂着钟乳石,地面上堆满了粮食、衣物,还有几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正是近日失踪的百姓。鼠王站在洞穴中央的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王九爷,你我斗了十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音未落,鼠王纵身扑来,利爪竟比刀刃还锋利。王九爷侧身躲开,捕鼠叉横扫过去,却被鼠王轻易避开。一人一鼠在洞穴中周旋,王九爷毕竟年事已高,体力渐渐不支,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就在他即将被鼠王扑倒时,洞外突然传来巧儿的叫声:“爷爷,我来帮你!”
原来巧儿见爷爷彻夜未归,担心不已,竟偷偷跟着猫群找到了城隍庙。她手中举着点燃的火把,扔进了洞穴角落的干草堆——那正是王九爷之前撒下的硫磺粉所在之处。火焰腾地升起,照亮了整个洞穴,老鼠们被火光吓得四处逃窜,猫群趁机追杀。鼠王见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张开嘴向巧儿咬去。
“巧儿!”王九爷肝胆俱裂,拼尽全力将捕鼠叉掷出,叉尖正中鼠王咽喉。鼠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王九爷踉跄着跑到巧儿身边,见她只是被热气熏晕,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天光大亮时,百姓们跟着李大人来到城隍庙,只见满地鼠尸,最大的那只巨鼠躺在洞穴中央,如同头小猪般大小。李大人当场宣布,鼠患已除,百姓们欢呼雀跃,将王九爷和巧儿团团围住,感恩戴德。
王九爷却望着鼠王的尸体,心中感慨万千。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九儿啊,这世上的畜生,若通了灵性,便不可小觑。它们记仇报恩,比人更甚。”十年前,他为了悬赏银,带人捣毁了城北的鼠巢,却不知那鼠巢中有只刚产子的母鼠,侥幸逃脱。这母鼠怀恨在心,暗中修炼,竟成了鼠王,如今带着鼠群卷土重来,只为报当年灭子之仇。
“爷爷,你看!”巧儿指着鼠王颈间的毛发,惊呼道。王九爷凑近一看,只见鼠王左耳缺了一块,正是十年前他用捕鼠夹留下的印记。原来这鼠王,正是当年那只漏网的母鼠,十年蛰伏,只为复仇。王九爷长叹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三日后,李大人兑现承诺,给王九爷送来百两赏银和地契。可王九爷却分文未取,只恳请李大人修缮城隍庙,超度鼠群亡灵。他带着巧儿离开永安县那日,百姓们自发前来送行,有人捧着新收的粮食,有人抱着自家的猫儿,都想送给这对祖孙。王九爷一一谢绝,只接过一个孩童递来的风车,插在巧儿的发间。
从此,永平府再无大鼠为患,而王九爷捕鼠的故事,却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那鼠王本可成精化人,却因执念太深,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有人说,王九爷之所以能战胜鼠王,靠的不是技法,而是心中那份为百姓除害的大义。
列位看官,这故事到这里便算完了。您道这世上是老鼠可怕,还是那心中的恩怨可怕?古人云:“万物有灵,和谐为贵。”便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当年人鼠相斗,又怎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罢了,罢了,且喝了这杯茶,咱们下回再讲那世间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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