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爹带你回家去喽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了这一刻,而后,眼前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无有因,身堕阎罗何故?”

“无有因,魂坠地府何故?”

“无有因,魄散鬼门何故?”

“无有因,罪烙阴司何故?”

当我再一次出现意识,我的耳边不断回荡着四句话。

是谁在讲?

这个声音自己听着莫名地有些熟悉。

仿佛曾经自己听过一般。

『醒了吧?该睁眼了。』

闻声,我眼皮轻动,似是忽地有了力气,下一刻,便睁开了眼。

而眼前除了黑暗,便只有一簇火光在照耀。

我手撑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望顾四周。

周围是森林,看起来和混战的地方一样,可我心里却是觉着,这完全是不同的地方。

自己曾经来过这。

是哪里?

下一刻,我顺着火光的方向,望见了一个地方。

一棵歪脖子树。

顿时,那难以忘却的记忆翻涌着近前来。

华洲城外,山上的一棵歪脖子树下,埋葬着她的父亲。

『愣着干甚呐?不冷吗你。』

忽地间,一旁火堆处传过来一道声音,我猛然地一怔。

微微低头,身躯有些僵硬地转过去。

此时,一个看起来消瘦,头顶着一顶斗笠,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正驼着背,盘腿坐在火堆一旁。

正是他,说的那些话。

而他的身影,渐渐地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合。

这个男人,自己认识!

『认识归认识,你不识得我的名字。』

『当年,你扑倒我,拿刀扎进我胸口里的时候,可真疼呐。』

说罢,他抬手取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的全貌。

果然,尽管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可那张脸,仅仅只是稍稍相似,我却明白,正是他。

…………

穗的父亲……

为何我会在此地见到?

我也死了吗?

暗森中隐隐有阴风吹过,我忽地感觉身上好冷,但看着那火堆和一旁的人,却迈不开步子。

脚上似是被一道枷锁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而见我迟迟没有反应,穗父抬头,眼中毫无精气,与我对视。

下一刻,他手轻轻一抬,我只感觉到手脚被四条铁链捆住。

『近前来。』

呼地一声,我整个身躯仿佛被什么虚无的力给拉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我还没仔细看看,杀我的人的脸呢。』

他将手抓在我的脸上,抬眼仔细打量着,不过似是没什么兴趣,没过片刻,便轻轻拍了一掌。

只是轻飘飘的一下,我却感觉有一阵缥缈的力量将我往后拉了去。

身子倒在火堆旁,我直起身子来,呼吸有些紊乱,心中有无数个疑惑想要问,可看着他那冰凉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

『烤烤火吧,这阴曹地府可不比阳间。』

『……』

我的心猛地颤动了一瞬,不假思索地出口。

『我死了?』

『你本就该死,只是奈何,穗儿她还等着你……』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还不明白?现在的你,不过是一缕魂魄,若不是有这一团火,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

我的心此刻,已然凉了半截,那头“鬼”终究还是出来了。

『莫急,勿急,阳间发生什么,你也插手不了,倒不如和我好好聊聊。』

『我的名字,叫贵,满贵。

你杀了我,又间接害了我全家,连芸,财儿,都过来陪我了。

我本来在想啊,要是我们一家在底下团聚了,那倒是也算的上“美满”。

可我闺女就是不认命,一心要给我报仇,阎王见我在人间的怨念未销,便给了我一道特权。

十多年来,我看着穗儿从找你,见你,杀你,后来离你,九年的时间,我一直都跟在她身边。』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轻笑一声,不知是为何而笑,我听着带有几分自嘲,却也有几分欣慰。

『我闺女她……是啥时候看上你的呢?啧,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这九年她对你的思念不比我少。

或是看尽了世间的苍凉和不公,她心里那份怨恨,可能已经销了吧。

诶,我跟着她,却不知怎地,就想,若是你俩能把日子过好,那倒是也能了了我一份愿。

可一想起你杀我时的那一刻,又想把你拉下来,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曾在穗儿的梦里告诉过她,爱就大胆去爱,但到你这……呵……』

说罢,他看着我露出一抹异样的笑。

『叫声岳父吧,我的时间是撑不到你俩成婚的那一天了。』

他抽了一条树枝,冲着火堆扒拉了几下,等待着。

我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是否就是说明,在他的眼里,我已经是穗儿的丈夫了……

『不想叫?』

我猛地一怔,下一刻,撑起身子,跪在他面前。

『……岳父!』

说罢,我磕了一个头。

『呵呵呵,我现在可是阴间一鬼呢,按礼,得磕四个。』

嗡——

就在满贵说罢,空中忽地传出一阵声响,似是钟声一般,在提醒着谁。

『看样子你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随即,他站起身来,将我拽起。

『跟我来。』

………………

我随着他穿过林子,来到一处平静的河流前。

四周幽暗无光,但能够看见四处有鬼火浮动。

岸边的土地上经过踩踏,身后仅仅片刻间便生长出艳红色的花朵。

彼岸花。

既如此,想必这条河,大抵就是冥界的忘川河吧。

两人走到河岸边,而后,便静静地等待起来。

『很快会有人来接你的,那只“鬼”,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既然已经杀了人,那你便永远是罪人,罪人就不要想着收手了。

这吃人的世道,谁不杀人呢?

穗儿她,为了活下去,也曾杀过人。

以杀止杀,以暴制暴,这句话用在你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甭想着赎罪,你赎不得,能做的,就是等一个时候,届时,你自会被重新卷入这世间的纷争中。』

『那只“鬼”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满贵

『“阎罗鬼”说明白,就是你自己的心魔罢了,甭想着抵抗,你抗不住。』

他扭头看向我,此刻的眼中,似是出现了光彩。

『阎王爷让我管制“阎罗鬼”,其实说白了,就只是让我跟你讲明白,“鬼”从来不会杀人,杀人的只会是人。

…………这样吧,我给你立三个规矩。

其一、无辜百姓勿杀

其二、仁善心者勿杀

其三、制引噩者,诛之

前两条,为你“止杀”;第三条,是为“惩恶”。』

『明白了。』

…………

河岸边掀起一阵阴风,冥冥水面之上,一艘木筏自昏暗之中驶来。

满贵

『人到了,我也该走了,良。』

『在。』

满贵

『穗儿,以后便交给你照顾了,今日之后,我便不能再陪她左右。』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闻言,满贵脸色舒缓起来,伸手对着我的四肢,下一刻,我便感觉手脚被施加了某种禁锢。

满贵

『我心怨已散,而你的孽债,才刚结新痂。』

随即,他手中忽地化出一把刀。

刀身锈迹斑斑,刻有冥文,下一刻,刀刃便生生刺进了我的胸口。

一股钻心的疼痛便瞬间袭来!

而我的眼前,浮现出了迄今为止,无数个我曾杀过的面庞。

被我刺穿身体的,我便感觉到身体被刀刃穿过。

被砍断四肢的,便感觉手脚断离了身躯。

被拦腰斩断的,便感觉整个人断成了两半。

或许在他人眼中,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可在我的感受中,却犹如一刀一刀地真正扎在身上,十人,五十人,一百人,一千人。

血肉如同经过千刀剐过,业火燃烧着每一处伤疤,似同千万锈针扎进指尖,穿透眼窝,在心脏里长出一团刺球。

意识中,皮囊之下仿佛只剩一团模糊抽搐的活肉,在无尽的疼痛中,能听见骨髓碎裂的细响。

终于,在经历无数的折磨后,砰的一声响动,我的身躯被狠狠丢去了河面之上的木筏。

意识很清醒,没有丝毫想要昏迷的感觉,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上仍然有残余的痛感在折煞着我。

『疼不疼啊?』

我瘫倒在筏上,身躯完全不想动弹,即使听到声音,也只觉着吵闹。

『这是咱该得的,就受着吧……过会不疼了,咱再走,啊。』

…………

十多年,我想我早已经忘记了父亲的声音,可当听见这份熟悉,却又陌生的音色时,我感觉心脏都漏了一拍。

当我撑起身子,抬头看去,一面慈和的面容,正盘坐着看我。

『…………爹。』

良父

『呵哈哈,好小子,快二十年了,还记得爹长啥样呢!』

听着这爽朗快活的笑,我突然莫名地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仿佛一瞬间,十来年经受的苦难所化就得委屈和悔恨,在此刻都化成了眼泪,流落了出来。

『爹!』

除了穗儿,能让我落下泪的,也只有眼前这个把饭喂到我嘴里的人了。

『呜啊——啊,噗啊,呜呜啊。』

我像是个孩子一样,又扑在他怀里,所有的委屈在此刻尽数化作哭诉。

我紧紧搂着他,不想放手,害怕一松手,他就又要像当年一样,在一片白光中离去。

没人会对一堆土产生感情,直到我用土埋上了那个牵着我的小手,拉着我学走路,给我买糖球吃的人。

『乖,咱不哭了,儿媳妇还等着我儿子回家去呢!』

『爹带你回家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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