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当空，清冷的月光透过房间的窗户照进来，洒落在地板上，给原本就安静的房间内增添了几分孤寂。

我回了床，可翻来覆去地还是睡不着，了无一丝困意。

明天正好没什么事情，影子戏要到后天才继续演，那明天上午的时候，要不要带她出去找个地方逛逛……

…………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单纯想带她去看看扬州城的风景，而是想要对她开口。

不过，明天我真的能对她开口吗？

还是说，再等一等……

等再准备准备，可，我要准备什么呢？

…………

罢了，明天先把把她约出来，会怎么样，看天意吧。

就算她要当场取走我的心脏……我也认。

—————

翌日。

我一夜没睡，后半夜我就只是像个死人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试图尝试着张翼德睁眼睡觉。

显然，我失败了。

一大早，隐隐地便听见鼓楼的大钟被敲响，天边的一缕晨曦穿过云彩，扑到了我的脸上。

我打开窗户，帘子自打我睡在这屋之后就没有拉上过，我也不太喜欢黑暗的环境，就想有一道光能陪我入眠。

从房间中出来，其他人似乎都还在睡着，茶楼很安静，静的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下了楼，我一眼就看见了比我起的还早的鸢，此时，她跟昨晚一样，在柜台坐着，只是此刻她手里有了一本册子。

我想，这应该是账本吧。

她听见了动静，上眼皮动了动，抬眼就看见了我，嘴角不禁勾起了笑意。

鸢

『呦，今个怎么起了这么大早啊，昨天你可是太阳都从山头跑上来了你才出来的。』

她打趣道，我倒是也不在意。

『没什么，问你件事。』

『说。』

『扬州城里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嗯？安静的地方，怎么，难不成你这人还有什么心事不成？』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觉得有些惊讶，似乎我这样的人就不会有心事。

『没有……就是想带穗儿这丫头去逛逛。』

听见我说的话，我立刻就注意到这女人脸上出现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哦……那我懂了！』

说着，她脸上还带着不明所以的笑。

…………

这女人……理解成什么了？？

『去瘦西湖怎么样？』

『你之前在楼顶应该是看到了的，应该知道路，我再给你指一指。』

——————

一早吃完了饭，翠儿今天有些奇怪，吃饭的时候居然没有闹挺。

之前的时候她可都是非耍一耍淘气不可的。

但是今天却尤其的乖！简直不像她了，反倒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而且，她手上还莫名多了一个手镯……

尽管她尽力在隐藏，但是我依然一下就瞄见了。

想来我已经看见，那坐在翠儿旁边的满穗也看见了吧。

不出所料，吃完饭，翠儿刚想上楼，满穗便一语叫住了她。

好奇地询问道

『你手上手镯哪来的？昨天不是还没有吗。』

言语并不严肃，不过落在翠儿耳朵里，就像是换了一副语气。

当即把手放到背后，想要把手镯藏起来，不过这点心思怎么挡得住满穗这妮子。

『我数到三，不拿出来就让良爷拿棍子抽你！』

说着，还竖了三根手指，开始倒数。

虽然我在背后，看不见穗儿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那股和善的笑意。

翠儿

『略略略！穗姐姐坏，良爷才不会抽我，哼！』

这小妮子也毫不示弱，冲着满穗就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见状我心中不免暗笑。

随即走上前去，微微弯下腰，看着翠儿，伸手摸了摸脑袋。

『好了，翠儿，良爷问你一件事好吗。』

『手镯是不是你买来的？』

见我这么说，满穗站在一旁眼睛斜盯着翠儿的表情变化，而翠儿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

『啊……对！是，是买的！嘿……嘿』

说着，眼睛却不敢看我，脸上的笑容也很不自然，见状，我便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这妮子，肯定是恋爱了，就是不知道，拱了白菜的那头猪是谁！

……嗯，莫名有些火大。

不过也没打算管翠儿和哪个小子的事，毕竟看她样子，估计是互相喜欢的，昨晚的那个东西，估计就是这个手镯了。

满穗

『说起来，翠儿你买的手镯和我手上的红绳还挺像。』

听见这话，翠儿呆呆地把手拿出来跟穗儿对比起来。

我有些不知道这妮子什么脑回路，明明刚才还死活不愿意给我们看，现在却跟个傻瓜一样。

不过，我听见满穗说自己手上的红绳的时候，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她是把红绳戴在右手腕的，我印象中，女子把红绳戴在右手，似乎是代表着希望月老给自己与心上人拉起红线，还是求姻缘我记不清了。

————

满穗和翠儿又闹了几句，翠儿便上楼去了，我上前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呃……那啥，丫头，你上午有空没有？』

『有啊，怎么了？』

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主动邀请女孩子出去逛，难免还有些紧张，不过这种紧张感更多的来自于对不久后的结果的局促。

『……陪我去逛逛，……怎么样？』

似乎是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满穗的眼神从疑惑，到惊讶，再到震惊。

我隐匿地瞟了一眼，这妮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张，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过，很快，她的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

『嗯……所以，良爷是在邀请我一起去玩吗？！』

她的语气有开心，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惊喜。

她应该是挺意外的吧，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出想让她陪自己出去的话。

『算是吧，去瘦西湖怎么样？』

『好啊！嘿嘿，全听良爷的~！』

…………

天色不太好，看天边的云，乌压压的一片，正向着城内赶过来。

看样子是要下雨。

娘的，偏偏选个这日子下。

我心中不免开始问候着贼老天。

满穗见天空这样，便上楼准备去拿伞，本来我想说要不今天就不去了，不过她却说今天是良爷第一次邀请她去玩，说什么也要去。

正好她也准备去换身衣服。

呵，这妮子……

这时，楼上急促的脚步传来，我听着这脚步，回过身刚想开口说别这么快，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却赫然看见丫头穿着像是初见时的白衫，上面浅浅地绣着一些稻穗的形影，蓝灰色长裙自腰间落下，仿若一只游于人间的仙鹤。

下楼时，她脸上还挂着笑，和以往的笑不一样，这一次，她似乎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

我承认我看的出神，以至于她都走到了我身前了我才发现。

她手里拿着当初重逢时候撑着的伞，肆意挥洒着笑意，离我远去。

『走了！良爷，明明是你要带我去的，快来~！』

『嗯……来了！』

………………

我们两个并肩行走在街道上，或许是都知道要下雨了，所以街道上很冷清，没什么人，只有微寒的春风伴我们一同行进。

一路上，没有说话。

不久，天上豆大的雨点便开始滴落在我的头上，我抬头看去，迎面撞上了好几颗。

满穗微微颔首，手托着刚落下的雨点伸出，嘴角微张。

『开始下雨了呢。』

『是啊……』

啪，满穗将油纸伞撑开，细细的棉雨随后很快就侵蚀了这片大地。

我接过满穗手里的伞，总不能老是让她一个小女娃撑着，至少，对我们的年龄来说，她确实是个孩子。

走着走着，我便看见了一片林子后的湖面。

『从林子直接过去，怎么样？』

『啊~？不要，衣服会被刮烂的！』

呃，确实啊，自己考虑的不够周全。

那就继续走着吧，走过这条路，绕一下，就到湖边了。

不知不觉，我俩走出街区不知道多久了。

来到湖边，满穗又接过伞，给我撑着，我便在湖的边缘蹲下。

周围的柳树像是被人打理过一样，井然有序地矗立在河岸两边，河沿有许多草丛，近水还有芦苇。

涟漪层叠的湖面倒映自己的影子，湖面虽然被雨流轻点着，却依旧让人感到平静。

我朝着水里探出自己的手，马上竟有鱼儿冒出亲吮着自己的手指。

我试着想摸一摸鱼儿，但却在手动的那一刻立刻遁走了。

顺着鱼儿逃走的方向，湖面上一座桥梁进入我的眼眸中。

『去桥上看看，怎么样？』

『好。』

…………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场雨，此刻周围的声音只有雨滴落地面的声音，滴落水面的声音，滴落在伞上的声音。

我俩躲在伞下，雨水想要浸湿我们两个不知好歹的硬脑袋，因此，雨的声音更大了些，我和她的距离，也微微靠近了些。

…………

侧边看去，桥梁很符合弧形的美学，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鸢说的二十四桥。

我不太会给它评价，因为我不懂建筑。

来到桥上，我扶着桥的护栏，那是石头刻的，经过雨水的洗礼，上面散发着和土地一样的泥土味，但其实并不一样，不过，我将它们统归为大自然的味道。

小时候，每次一到下雨，空气里总是弥漫着说不上好闻又不难闻的气味，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想想，也许是童年也说不定，现在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对我来说，并不和小时候一样浓郁了。

…………

丫头撑着伞，身影不像我，站的很正。

我低头看着湖面，但是我看不清我影子，它被雨滴给打乱了，打糊了。

…………

良

『呐……满穗。』

满穗

『嗯？怎么了？』

我有些僵硬地看过去，她面色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是不明白自己忽然喊她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

听见我说的话，她沉默了一会，随后便没有再看我，而是朝着我遥望的方向一同瞰望。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是你说的吗？等见到了她们，了却了心愿，你便来取走我的性命。』

『嗯………确实呢，……所以，良爷心愿已经了却了吗？』

『……』

『了却了。』

『我想好了，琼华估计这辈子是很难再见面了，而且她也嫁人了，想必生活过得也说的过去。』

『红儿翠儿她们，翠儿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还可能是互相喜欢的，他们会过多久成呢？』

『我不知道，但是想必这丫头会幸福的。』

『红儿这妮子，一门心思全花在了自己妹妹身上，估计等翠儿嫁人之后，她也会寻个老实人吧，至少，她们以后不会有苦难。』

『我跟小张和老牛虽然认识的时候有点意外，但是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小张对翠儿就像个老父亲一样，我挺放心的。』

『老牛为人还是很宽厚的。』

『总之，她们以后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去，也正因如此，我对她们放心，不会牵挂她们。』

………………

啪嗒嗒、啪嗒嗒、

雨……更大了。

我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丫头会作何反应。

『那……呵…呼，良爷，你……想死吗？』

『……不想。』

『为什么。』

『不想就是不想，能活着，没人想死。』

『…………』

『那良爷为什么还要一心寻死呢？』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

轰隆！天空滚滚雷声，雨势随即更大了，大到甚至听不清自己的话……

『那好吧！』

『良爷。』

我正过身来，她也面对着我，此刻，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两滴清泪自她眼角滴落。

而后她却低下了头，我又看不清她的脸了……

雨声阵阵，她在我身前向我走了两步，她的脑袋贴着我的胸膛，把脸埋在了我的胸口，我感觉胸口被浸湿，不知是落在丫头脸上的雨水，还是她的泪水。

伞像是失去饿了支撑，一下掉到地上，噼里啪啦的雨点毫无顾忌地拍打着我的躯体，我向前走一步，手护着满穗，把她往自己身下拉了些。

这时，她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

此刻，是仇人，却也是互相心悦的两人。

大雨连绵，雷声滚滚，耳边时不时有风声呼啸而过。

我，和她，紧紧相拥在雨幕里。

『你的性命……我取走了。』

『好。』

『但是……你这些日子的陪伴，作为回礼，我把……给你。』

『什么？』

雨声吵吵闹闹，我一下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这一幕，真的好像当年洛阳的烟花。

只是，当年她没有说，而是离开了。

『我说！』

她一下把我推开，我俩离了一步远，她面容上满是水渍，泪水早已和雨水混杂在一起了。

『良爷你的性命我已经取走了！』

『但是……这些日子，作为你陪着我的回礼，我把我的余生给你！』

这一次，我不可能听不见了，她几乎是对着我喊出来的……

我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把她的余生交给我……

我仿若晴天霹雳，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眼睛颤动着。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雨水淋透全身的女孩，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句话竟然让她先说了。

风带动河边的柳树，树上新出的柳条很鲜艳，随着风一齐摆动，像是一群观众。

一草一木，一水一桥，二人相望。一时，我不禁感到心底的某个地方，开始出现了地震。

那一堵高墙，在此刻，轰然倒塌。

眼前惹人怜爱的女孩，此刻眼眶红红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了起来，一副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可我依然是愣在原地不知道在干嘛。

这时候，我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见我没有反应，满穗便再一次低下了头，嘴中喃喃道。

『笨蛋、木头、呆子…………』

见她的脸庞再一次从我眼中低下，我这才有了动作。

匆忙迈出一步，嘴中含糊不清。

『呃……等，我……那啥……不……』

『傻瓜、呆子…………』

…………

面对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意着，我抬起手，揉了揉丫头的脑袋。

此刻，丫头停止了她的碎碎念，而是安静地、像是一个小猫一样不说话，滞在原地。

『……』

砰！！

『啊！』

忽然，这妮子突然给了我一个头槌，正好顶在我下巴上，我一下后退两步。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就是火大！！哼~！』

说着，满穗捡起掉地上的伞，重新打了起来，而后，自顾自地走开，不理我了。

我心里不禁感叹这妮子真是变化无常，刚才还在哭着，这会又不知道怎么地生气起来了。

我刚站起身，回过头，便看见这丫头站在桥头。

『快点！不等你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我连忙追上，虽然全身被雨淋湿了，但是回去肯定也不能就这么淋着雨回去。

很快，我便回到了丫头伞下。

『呃……满穗，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我迫不及待地问出疑问。

我似乎生怕她说开玩笑，心都不觉地揪紧。

『不知道，我才不说第三遍……』

还没开口她就把脸扭过一边去了，似乎是生怕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晕。

但是，我也确定了，这妮子，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呵呵、嘿嘿。

『对了，我的性命你不是还没有取走吗？』

『笨蛋……我又没说用什么杀死你。』

『用刀是杀，用剑是杀，用时间……也是杀！』

…………

远处，目睹良穗二人走远的鸢和红儿两人，鸢此时正一脸莫名地笑意，红儿则是露着傻傻的眼神。

红儿

『鸢姐姐，良爷和穗儿姐他们，算是订终身了吗？』

鸢

『当然算了，你不是都听见你穗儿姐喊的了吗？』

红儿

『噢……』

鸢

『好了，快回去，别到时候他们先回去了再怀疑咱们。』

雨幕里，林子中两个撑着伞的身影快速走过。

林子后，两个共撑一把伞的人，也慢悠悠从湖边离去。

『从今往后，你我就共撑一把伞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