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要是认错,其实我们可以帮她挽回一些。”
徐小芜不知道怎么说话。她已然沉默了足足好几个十分钟。其实,自从女儿变得不那么像女儿了,她就一直在沉默、观望,大气不敢出的,像是李书耳正做着造反的梦,惊醒了就回不去了。可现如今,孩子都要被处分了,这事对其他家长而言可不亚于上刑场啊,但徐小芜还是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挺小声地问,“能不能不让她撤出尖子班啊?”,那谦卑里带着犹豫,可真像个一碰就碎的豆腐。
王老师咯咯笑了,眼角的褶子竟还透着喜庆,“李书耳家长啊,现在都不是尖子班的事了。您家孩子能不能继续在学校待着,都是问题。九年义务教育,这个咱还是能保证,但她做出这种事,按规矩,是完全可以要求她转校的。”
徐小芜猛地手脚冰凉。这多丢人啊。她挺用力地拽着李书耳,催女儿道歉,可李书耳就是个木头,眼泪随着身子全都摇晃出来,可那嘴巴就跟个死蚌一样。
王老师摇摇头,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教案,“您得理解我们的工作。如果学生做了这样的事,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在学校晃荡,其他孩子就更没法严格要求自己。”,她上下打量着李书耳,“她呢,要是认错态度端正,我们可以帮帮她,毕竟这件事那个男生也有错。但这就是提个建议,不管能不能采纳,只要我提出来,就是我在给李书耳做背书。什么背书?这孩子从今以后不捣乱的背书。我看她现在这样,我肯定做不了这个主。”
徐小芜觉得老师这提议很完美,哆哆嗦嗦地说了好多碎话表达感激。那么容易就能把孩子的旧账一笔勾销,她想不出更美的事了。徐小芜又让女儿同她低头、道歉、鞠躬,可李书耳那瘦弱的小身子板今日格外结识,任凭她如何按头、压背,都是昂首挺胸。
王老师把教案理好了,拍拍手,又从抽屉里拽出一大摞卷子,“其实啊,书耳家长,老师们都觉得这事情有可原。青春期嘛。这孩子之前多听话、多努力啊。李书耳,你把那送花的人是谁、在哪都告诉我们,老师和你妈妈一起去和那人说,不让他骚扰你。你是个好孩子,其实很有潜力……”
“虚伪,”,李书耳声音很低,但因为语气很重,所有人都听到了,“你从没觉得我有潜力。你亲口说我没出息。”
听着这话,王老师倒舒了口气。这不就是病根吗?孩子自尊心受挫了呀。找到病根,看到病根长自己身上,也就明白了主动权也在自己身上。“李书耳,老师那是激励你。”
王老师解释好大一通,从教育理念、到青少年心理,甚至讲了许多发了毒誓是亲眼所见的早恋悲剧,无一不是家破人亡、前途尽毁,把徐小芜听得连吸冷气。
王老师就不信,这番不输语文老师的表达,那措辞、那造句、那生动的描述、那节奏的掌控,就拿不下这十五岁的小孩。可直到她口干舌燥、表演得都忘了我,给李书耳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还下了保证,以后把李书耳的情绪当作自己的情绪,把对李书耳的冒犯看作对职业素养的侮辱。李书耳依旧抿着嘴,不愿多看她。
王老师不得不承认,李书耳背后的黑手,真是强大,竟把这棉花姑娘变成了钢丝球。
徐小芜却被老师的真诚打动得红了眼眶,她脑袋点得像缝纫机扎眼,不停道“是”,节奏密得来不及流露些真诚。可这终归不是敷衍,而是实打实的认同。
李书耳从小到大太乖了,即便断了奶,却还依赖着母亲,真是像坨棉花,怕被风吹走还来不及,更别提打骂,徐小芜便永远陪着孩子温温柔柔。可听了王老师的话,尤其是那些血淋淋的案例,她觉醒了,一团和气那是妇人之仁,长久的和平还是需要战争来维护的。
那个下午,王老师上了二班的数学课,还帮三班代了半节课的自习,其余时间全耗在办公室等着李书耳开窍。不是她有耐心,是徐小芜死活不想离开,怎么劝都没用,就是要等铁树开花。她不由觉得这家长可真窝囊。这种窝囊的教育方式,怎么能出品个好孩子呢。
直到王老师下班、保安催锁门关门,李书耳都决定不再说话。徐小芜没了办法,她甚至几次想抬头打了,可最后那一柔软的手掌还是很温柔地拍拍女儿的肩、揉揉女儿的头。她明白自己是真没用啊。要是王小红会怎样呢?这样想,她心里有了妒火,有了怒意,终于发了点脾气,但也只是压低嗓门吼了声,“回家!”
归家路上,徐小芜努力让态度硬朗点,“你究竟怎么想的?”
李书耳看着自己和母亲的影子被路灯投影得像口香糖般被拉长、又卷起,“我没想什么,妈妈。”
这妈妈二字又把徐小芜避免抗争的本性给唤出了。她叹口气,问,“你真的早恋了?”
李书耳很认真地想了会,“不算是。他是我的好朋友。”
“妈妈也早恋过。”
“嗯。可是我没有。”
“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他是学音乐的。他在澳洲。”,一朵云飘来,月亮都没了,风里的湿气更重了,走夜路的人都紧了紧围巾,“妈,我没早恋。他是我的朋友。”
徐小芜又想了会,不知怎么向电视里那样,和女儿酣畅淋漓地来场深度交流,吵架也好,打架也行,但她都不太会,“要是不能在尖子班了,可怎么办?”
“不知道。妈妈,我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的。”
“肯定有差别的。你还记得以后的目标吧。”
“记得。”
“医生、律师、工程师、科学家。对吧?不在尖子班,就做不到了。”
“做得到的。”
徐小芜不知讲什么。她分辨不出这是不是说笑。女儿一直老实,从不敷衍父母,可女儿已经不适合拿旧模子去套了。她的心很沉,像天上的乌云,可那云不一会边被风吹跑了,她的心不知何时才能在这重现的月光河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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