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茴在楼道呆着,心中可是勇气十足。就算在这生根发芽,她也要把王小红这硬骨头给啃下来。她并不太伤悲,反而,心中是带着乐子做这跪着。
为什么这样呢?她也觉得奇怪。但她有的是时间思考。在楼道时,她恰好没事可做,唯一的任务就是站着。
街坊邻居问了,李叶茴便说被母亲赶出来了。街坊邻居要管闲事,她便嬉皮笑脸地跟人家说母亲就是想刁难她,过一会,她态度一诚恳,就会把她请回去。人家问什么事,她便说自己说错话了,“但我妈不是小气的人。”--这话,她可说得格外大声。
逐渐地,她想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受着气,受着李书的气,受着王小红的委屈。都是因为这北京户口。她怕没了户口,就没了明天。在这差一分,就差一操场的世界,差一个户口,可不是差了一平方光年的人。那是什么概念?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
但且慢,这是在以户口为通行证的世界里,才会永世不得翻身。可要出了这生态圈,自然就不靠这玩意活。那也就不用再受气。不是造反,是不受气。简直一身轻。哪怕吃了亲妈的闭门羹,那也禁不住当这是跟小孩子过家家般。还能怎样呢,最多就是受受气、装装孙儿,这些方面她可是训练有素,甚至装孙儿装出职业素养,难免的挺为自己这伺候别人的业务能力骄傲。但谁再折磨她、刺她、扎她,可她是下了死决心,要把命运的大头抓自己手里了。她这样想时,命运的头儿已经叫她给握住了。等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那这事基本上就是妥妥地办成了。虽然此时她还是心里有点发颤,毕竟是整段人生头一回,把平时惹不起、躲得起的人给得罪了,还是她自己没事找事。时间会让这窘迫在她心里发酵,发着发着,就会生根、就会长芽,要是她悟性高,不出个三天,她心中那些堡垒高墙、军令如山,就得被这长成参天大树的勇气和力量给毁个尽。要是悟性慢,那花上个一年半载慢慢发酵。但那也无妨,毕竟,心里没负担的日子将是多么快乐。有人花一生去等、去琢磨,都没享受到。这可不是命运薄待了他们,全因为他们只会干想,却没种下那勇气的种子。
李烨茴等了足足一天。王小红这回是发了狠。到了晚九点,她都没开门。期间李烨茴按耐不住去按了门铃,可几乎是同一时间,门里的人就摔了个瓷器。过一会,她又按,门里又不知摔了什么锅碗瓢盆。真刺耳。
过了响午,邻居金阿姨送来午饭,李烨茴不推托,只把金阿姨扶一边,“我不能让我妈听见我吃饭。我得让她觉得我在挨饿,不然她就更不让我进了。”。于是金阿姨很好心,跟她打听事也细声细语,送完饭过会还把盒子给收了,临了还冲她树树大拇指,“好孩子,真孝顺。你妈呀,也真够任性的。”
李烨茴也不客气,接过人家救济的水,一边咕嘟咕嘟喝,一边捶着胸脯,“可不是嘛,没辙。不过她是为我好,咱能理解。等等吧,等等吧。”
就这样,李烨茴足足等了一宿。她用过金阿姨送的很是丰盛的饭菜,凿凿实实地在楼道挨冻了一宿。这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她睡了,而且还做了梦,可一醒来,简直是头痛欲裂、鼻涕眼泪一起流。母亲这是真下了狠心。李烨茴心里也熬不住了。可熬不住怎么行,她还年轻,未来的苦难还多着。她说要把命运夺回时,可是抱着必死的心。现如今可不能因为小伤寒破了势气。
金阿姨去晨练,看到李烨会煞白的脸,吓坏了,忙邀李烨茴去家里坐坐。李烨茴摆摆手,眼睛里还燃着火--不是因为热血,她的血半夜就被冻得不会流了。她眼睛红,全是因为夜半做的那些神鬼的梦,给她吓得。不过,她倒挺不好意思地借金阿姨家厕所用,毕竟总也是去楼下小超市上厕所,她也抹不开面子。可她还没冲水,就听砸门声,“小红!小红!开开门!你家孩子在楼道睡了一宿!”
李烨茴赶紧把裤子拉上。没整利索,大屁股把松紧带卡了一半。她深吸两口气,硬把那毫无弹性的的确良裤子给拽上来了,屁股恨不得被蹭下一块肉。她冲出去。“李阿姨,没事……”
“砰”的一声,王小红开了门。她已梳妆打扮好,身上还飘着熟悉的香味,“金姐,这孩子不是我的。你要有兴趣你就领回家吧。”
金阿姨哭笑不得,“小红啊,你看你这玩笑开的……这孩子我看着你把她从小养到大的。不管犯了多大的事,还是自己家孩子是不是。丢楼道算怎么回事啊。你看,她都发烧……”
“这是她身份证,”,王小红把那卡递给李阿姨,“你想要她你就拿走。”
金阿姨不接,只顾着捂嘴笑,王小红便递给李烨茴,李烨茴也不想接,可一对上母亲的目光,可就什么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她心理是勇敢了,但生理上还是怕。身心不分的,她就干脆整个人抖成一团。心中的恐惧又回来了,先前偷着乐的宏伟大计想起来像梦。对母亲的愧疚一点点爬上来。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语气、措辞,或是表情、手势,都让母亲觉得受屈辱了?感情债的情绪一上来,李烨茴又被先前的悲伤笼罩了。那几座大山又像那海市蜃楼在大脑边界闪动,好似正一座座地排着队,等着再进她的世界秀秀权威。
但这次,李叶茴屏气凝神,把这沉重的情感给顶住了。
那晚香山夜,她是双手合十地发誓,今后要做正确的事。什么是正确的?不卑不亢、不屈不挠、不攀不比时脑子里的想法,便是正确的想法。生而为人,命运不能丢了,身为人女,母亲也得捧着。这些是她命运的大头。若是要再割舍些什么,那也得咬牙去做。于是,她跪下了,“妈,你跟我好好谈谈。”
“贱,就知道跪。”,王小红要走,李烨茴去抓她,却抓不着,只是在荡漾着母亲香气的空气里空捞一把,“我不是你妈。你别在我家门口呆着。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说着,她就走了。正赶巧,电梯也停在这层,于是不等金阿姨去捉她,王小红便下了楼。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李烨茴心中有那么点又羞又耻,但心情底色还是喜悦的,就像是为了什么改变世界的大计划忍辱负重。过去二十四小时,她极密集地突破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可都是电影里都不敢写的,更是她想所未想。过了昨晚,她就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了。甚至,她活得比家里那些大人都明白。家里的人,要不是缩头乌龟,要不就有勇无谋,谁都把事办不下来,反而把家给四分五裂。她越想越自信,简直是要勇往直前了。金阿姨捂着她的手,“孩子啊,你这是做什么事把你妈给得罪了啊?你妈多爱你啊,我从你小时候看到现在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李烨茴也不多透露,“一些家事吧,我跟她意思不太一样。不太好透露。”,她又跪下,“我就在这等她。”
“别跪着等啊。去金阿姨家,有吃有喝的。”
“那不行,我是诚心的。我得跪到她回来。”
“你可真傻。跪在这里,谁知道?你就等她要回来了再跪。”
“不行。我妈火眼金睛,我糊弄没糊弄,肯定她都知道。”,李叶茴很诚恳地望着好心人,“金阿姨,您放心,如果真吃不住了,那我就去您家串门。我现在觉得挺好。”
把金阿姨劝回去了,李烨茴双膝扣地,牢牢地把自己锁在冰凉的水泥地了。她就把这当成修行,也想测测自己有多少魄力。忍耐,是她的本行。迎着屈辱生活,是她的本事。
她就真的直直跪到晚上十点。母亲还没回来,看来是真的要跟她杠个死去活来。但街坊邻居可都生了气,纷纷斥责王小红无情无义。一个大妈送来了煎饼、馒头,甚至还亲自包了个粽子端到她面前。大妈有些自作多情,“别恨你妈妈昂。我看见她了,这是她让我给你带的。”
李烨茴不信,她对母亲了如指掌。母亲是个爽快人,绝不会做些模棱两可的事。一边晾她,一边又好吃好喝地供养她,如此言行不一,是让母亲厌恶的。可她还是感谢街坊邻居的好意。你瞧,当你下了死心要去做成点事情 ,全世界都会来帮你。
晚十点,王小红回了。趴在窗沿观望的邻居先报了信,然后赶紧和趴在猫眼观察的邻居汇合。王小红正和李烨茴相视无言的空当,五六个阿姨跑来了。这些都是很客气的人,说着流利京片子,但王小红私底下讲过,这些都是河北的,蹭着北京的边边生出来的。
那几个阿姨三言两语地让王小红赶紧接孩子回家。有人态度还挺横,声张着要报警,果真把王小红激怒了,“你报吧,随便报。警察不抓我,我就不让这白眼狼进屋。警察要抓我,那我就再也不回这!总之,我再也不和这白眼狼共处一室。”
王小红说了挺多话,冷冰冰的面具也没了。这是很大的推进。
人们问她孩子究竟做了什么。
王小红却说,“问她!”
于是人家问李烨茴,“小茴啊,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说实话,我们都是看你长大的人。”
李烨茴这心里的算盘可就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响彻头盖骨。她不擅长猜母亲脾气的导火索,但她明白,是切不可指摘母亲的任何过错,“就是,我,我辜负我妈了……她办户口很辛苦的,我却跟她说不要办了。”
邻居们面面相觑。李烨茴户口的事她们都有所耳闻。母女俩刚来那些年,她们每个人都对这事很花时间地思索一番,甚至翻找起自己杂七杂八的人脉网,看看有没有过硬的后台能把这母女再托一把。可后来,等她们陆续发现自己了解刘炎炎、李文龙,比了解自家公婆还深,她们便不想搭腔了。不是刻意冷落别人,只是觉得到自己被王小红口若悬河的能力给绑架了。王小红害怕被人看低,便也不提那些让她陷入冷场的故事了。
人们都以为,这页翻篇了。现在,又是将近十年的功夫,街坊邻里的才意识到,这曾被她们掐断的故事线还在被书写。如今,她们又不小心站在这故事的一个**上。这回,她们得管,因为同为女人,她们大体能猜出这十多年的不妥协等于多少分量的心酸。太不容易了。
于是她们便让李烨茴道歉,无论是对是错,先把对母亲的敬畏心给露出来。李烨茴也昏了头,玩命说着抱歉、感激的话。别说表达敬畏,若能把这事解决,把心整个挖出来也,手不带打颤的。
王小红不吃这套。李烨茴说自己错了,她便问哪里错了。李烨茴提了好多错的可能性,比如,她不该否认母亲劳动成果,比如她不该觉太自大、觉得自己能替代母亲的位置。但王小红连连摇头。街坊邻居也纳了闷,毕竟这孩子满脸真诚,而且要真是个欺负妈妈的不孝子,怎么会任劳任怨地在楼道跪着。
李烨茴明白了,母亲是想撒气。帮母亲撒气,她也是一把好手。李烨茴开始打自己,没用很大力,但比拍西瓜听着痛快。捶胸顿足之际,她把脑子里所有道歉的话全说了,有逻辑的,没逻辑的--没逻辑的往往更凑效。总之,话都说尽了,情绪也到了,她便嚎啕大哭。流出的每滴泪都晶莹剔透、颗粒饱满,一颗接一颗,简直是大丰收。鼻涕也不甘示弱,瀑布般地往外冲,黏在嘴皮子上面,像是石头下的冰柱。
王小红不说话了,气势下去了。李烨茴便再加把力,王小红眼睛里就有了更多酸涩。柔软的情感终于汩汩地冒出来了。胜利在望。
李烨茴哭着、闹着,在邻里的扶持下一次次挣扎跪下,在母亲的推搡下还一次次送上拥抱。做这些事,她心里没什么情感,甚至说不清到不明的,还能跳脱出**,以上帝视觉看看这热闹的一切。
王小红这回的决心很大,李烨茴足足努力了一个小时,街坊邻居都轮流回家休息了三俩轮,母亲心里的怨气才彻底清了。就像是一条水沟,李烨茴靠着独门秘籍,和路人齐心协力地把这沟里的塑料、泡沫、渔网全给打捞了。
王小红心里的河又开始活动了。现在,里面只有她与生俱来的,强烈且伟大的母爱了。她推李烨茴的力越来越小,推着推着就把女儿抱住了。抱着抱着,就帮女儿擦泪了。心里的气没了,眼睛就能看到真相了。她摸摸女儿的头,向街坊们宣布,这孩子虽狠狠地伤了她的心,但心底还是善的。李烨茴,又是她的女儿了。
众人又擦汗又抹泪地护送着这对母女回家。等她们排着队坐电梯离开时,三俩个的就讨论开了。她们知道王小红有个老虎脾性,可没想到对自己女儿还这么不留情。但她们又很贴心地换位思考,若是自己独自和这么多人周旋、对抗,又是家庭纠纷,又是政府衙门,自己的脾性只能变得更坏。“可李烨茴呢?”,有个插不上话的人提出个新的角度,一下子就成了话题中心。她愁眉苦脸,又藏不住对自己洞察能力的的骄傲,“你看刚才那孩子,又哭又喊的,被逼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啊,情绪很容易不稳定的吧……”。大家很是赞同,都打心底觉得这只有母女二人的家庭,哪怕挺过这次的情感危机,长久看来,离真正的幸福,也还是很远。
邻居对李烨茴的判断错了,但结论或许还真是对的。李烨茴一进房,便有了“离幸福很远”的感觉。家里锅碗瓢盆的碎片、桌面上那层层叠叠摊成白色花海的文件--想必,母亲又是把北京户口的宗卷给从头到尾过了个遍。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李烨茴决定开始把这个家往“幸福”拉近点。
母亲给她倒了水。不等她主动提,便坐在她对面,“说吧,你什么计划?”
李烨茴很震惊。她愣了一秒,便扑向书包,从里面拖出本书,《永远在路上--澳洲打工旅行》。
王小红接过书,表情漠然地随便翻,“直接说吧,你什么计划?”
“我有朋友在澳洲念高中。他比较明白这个。如果去澳洲打工旅行,稍微节省点,有人能攒下来二十万。有了这二十万,我就能申请一些留学项目。”
王小红笑了,“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能知道什么留学项目?”
“欧洲是免费的。新加坡也还行。日韩也不贵,还能打工。总之,去这个打工旅行,至少能攒下来启动资金。”
王小红鼻子里哼一声,没多说。
“而且,你想想。一年下来,我英语肯定倍棒。”。她看着王小红脸上浮出冷笑,断定母亲心里肯定是热的,“到时候赚钱带你去澳洲旅行!”,这热闹话不白说,王小红是真的开心了。
王小红将信将疑,“你什么时候想去?”
“高中毕业。”
王小红又恼怒了,“你不去读大学了。”
李烨茴赶紧解释,说自己不过想晚一年读书。那一年可也不白费。她去打工,既增长见识,又强大胆魄,还有了时间去想想大学究竟要学个啥--想明白这点,可是节省四年的光阴。
最后一点王小红并不赞同,她怕李烨茴选了个只能抒发情怀的专业,她多次打断对话,强调了选专业这事必须二人共同商量,而且必须要在她限定的范围筛选,“要是自作主张,到时候你也大了,我就彻底不让你回来。你跪十天我也不让你回来。”,母亲的眼睛又瞪得像杏核。李烨茴脑袋点得像啄米。她看母亲对她的计划其实挺宽容的态度,心里早就喊起圣母玛利亚,若母亲让她去把地给舔了,她都能欢天喜地地照做。
母亲又问问手续问题,带着些刁难的语气。还有生活问题,还有安全问题,甚至澳洲人口问题、文化问题,都想跟着学一学。
李烨茴这会可了不起了,母亲问的,她都对答如流。这计划一扎根心里,她便激动万分。其中虽为爷爷的伤痛分了神,但只要有时间,她便去玩命了解这些东西。这可比跟着课本死磕数理化快乐多了。
王小红被传染了,想象着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和浪迹天涯的女儿视频,而不是十年如一日地复习那些案件细节。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她很快明白自己把女儿委屈了,但高傲的心不准她道歉。但她也有自己法子来弥补。她问,“这项目不是也要靠运气。要是抽不到呢?”
李烨茴明白,这事算是妥了。她心里小孩的一面耐不住地跳出来,“那我就高中毕业刷盘子呗。刷个一百万盘子,也能赚个十万二十万。”
“放屁!”,王小红第一次很是欣赏地望着李烨茴,第一次把女儿当个大人看,“我王小红的女儿去刷盘子?不可能!”
李烨茴想,自己去澳洲也是刷盘子呀。可她还琢磨好这话该不该说,王小红食指立得笔直,“我告诉你,李烨茴。别人有的,你也能有。要是澳洲去不了,你该读书去读书,该留学去留学。”,她随即坐得端庄,很诚恳地起誓,“你放心。你妈我砸锅卖铁、哪怕卖血,也会供你……信了它的邪!”
高三对大多数人是炼狱,可对李烨茴而言却是天堂。同学们可都迷迷糊糊的只知道玩命学习,而她心中是有独特的计划和目的的。她觉得自己很酷。而且,心里舒坦啊。曾经,几乎每一天的,她和同学们一起,心里都不舒坦。因为她是二等的、野路子来的。现在他们平起平坐了。甚至,她都不想和谁比个高低,因为对未来的幻想,就已经费她许多精力去平复心情了。
想到曾经自己刁酸刻薄、总也控制不了情绪和嘴巴,导致没存下什么长久的友谊,李叶茴很后悔。觉得日子白过了。不过现在的她落落大方、心胸豁达、说话敞亮,同学们渐渐喜欢了她。男生女生都喜欢她。不管这帮青少年们心中积了多少成长的烦恼、和不为人知的阴险想法,面对李烨茴,他们只露出阳光的那面。
这日子多痛快。那些曾经足足要琢磨上半天的、女孩之间的彼此猜忌,还有男孩讨人厌的调戏,都成了生活中的甜料。
李烨茴很少再深想、乱琢磨,谁要是说了别人不好,她便躲得很远;谁要是要跟她拉帮结派,她也就不起冲突地笑着迎合,可笑了、称道了、甚至手都握了,她也并不把对方高看一眼。多孩子气,她会想。多有意思啊。她也会这么想。
过日子时,李烨茴也开始简单。她整天套着那些奶奶给她一点点攒下来的老气衣服,皮肤上舒服得很,心里也踏实。她很频繁地方去医院探望奶奶。奶奶很精神,见到她就乐,几次假牙忘了戴,嘴皮子都贴在牙床上,看着可逗乐了。李烨茴看着笑,护工也笑,其他病人也笑,于是刘炎炎也跟着笑。刘炎炎挺喜欢医院的生活,无忧无虑,还有人伺候。偶尔,她会想起李文龙,哭闹着问别人老伴去了哪。别人说老伴病了,她又说很难过地认定李文龙是不想她了、不要她了。护工心里不落忍,也觉得老两口相互帮助一辈子,拆开实在不像话,便想帮老人给李书问问,能不能让这俩人住得近点。李书不亲热爸爸,但心疼妈妈,便问刘炎炎,“我去给你换个地儿。尽快让你和爸住一起。”刘炎炎听了却露出一脸恐惧,“不行不行,他打人。”这事就这样耽搁下了。以后刘炎炎再结结巴巴地找老伴时,人们就说,“不找他,他打人。”久而久之。刘炎炎便真把李文龙给忘了。
可老人有一件事记得明明白白,“李烨茴,我给你买那户口,好用吧?”
“好用好用。”
“能高考吧?”
“能!”
老人便乐了,还不忘伸手摸摸嘴巴,探探牙戴没戴,“哎,真好啊。你说奶奶是不是厉害?”
李烨茴就有模有样地给老人鼓掌,“奶奶最厉害了!”,话音一落,再结结实实地在老人脸上香上一口。
李烨茴探望奶奶的次数明显比爷爷多,但这不代表她爱爷爷少一分,只是爷爷的医院在丰台,太远了。李书也不常看,王路路因为上班离得近,跑得稍微勤些,可怎奈何大老板上班没个定点,总也是递上礼物、说完客套话,该聊点忘年交的私情了,一个电话打进来,王路路就又要跑生意了。
李文龙几次表明自己被家人遗忘了。李烨茴看那暴脾气的老头,现如今软巴巴得像个小姑娘,便也心里难受。她便也更加勤快地探望。怎奈和,确实太远,别看那地铁两块钱随便坐,但时间成本太高,耽误她做学生。
李烨茴这一年可有着很多学习任务,至少英语得拿下吧。基于现状,李烨茴便每隔一周去爷爷病房睡一宿,带着许多的学习工具。王小红给她备了个行军床,第二天一早就接女儿回家,也顺便看看前公公。李烨茴偶尔也怕再遇到李书。她怕控制不住情绪,再破了近来才搭建起来的修养。
日子总归来说是顺风顺水的。和之前相比,那生**验算是上了几个档次。然而,李烨茴心中有个大秘密。她虽身处天堂,其实是个魔鬼。她忍不住琢磨,怎么让李书耳走向毁灭。毕竟, 当初她答应了母亲,给她三年,她去解决把母女俩受的亏欠一并抹了。
起初,她不愿对付李书耳,毕竟心中没了包袱,她也变善良了些。更何况户口这事上,李书耳是无辜的。李叶茴是想坦坦荡荡地活着的。谁犯的错,就找谁算账,殃及无辜是小人干的事。李叶茴像是不记得小学时,自己怎样暴力那些无辜的男同学了。她想变圣人,但现实不准许。
一次,她去探望奶奶,王路路带着小晴去的。奶奶问王路路,吴桐去哪里了,怎么一次也没见他俩在一起过。
王路路眼见拦不住,也不想否认小晴的新地位,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吴桐被自己甩了。
老人家挺难过,一直嘀咕,“挺好的闺女啊,可惜了”。甚至有两次直接管小晴叫了吴桐。
王路路心情是不好的。李叶茴便一直望着。期间俩人眼光对上两次,李叶茴一直小耗子样地躲躲闪闪,王路路也毫不掩盖自己对她的厌恶。
李叶茴刚开始还想不明白,后来回忆起来了,当初她在法院门口把王路路推倒了。
李叶茴让自己鼓起勇气,“吴桐阿姨前两天也来看奶奶了。”
王路路不搭腔。
“她一直在哭。”
王路路直接在新领域开了战场,“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你这户口办不办了?都高三了。看你们家也没动静。我干妈现在这样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李叶茴羞得脸通红。王路路没害过她。王路路社会地位显着。李叶茴崇拜王路路。这三点加起来,让李叶茴没有保持沉默的决定。她没有选择,只得分享了自己的计划。
王路路果真笑了,“你出国能考上哪啊?”
李叶茴没明白,便很老实地分享了几个澳洲的学校,甚至还背诵了排名。可没等她发挥完,王路路便严肃地再问,“我朋友的孩子,出国有上哈佛的,有去剑桥的。在国内的,有去北大清华的,还有厦大的。你,能去哪啊?”
这话、这语气、那尽显刻薄的嘴脸,李叶茴永远忘不了。永远。这像把毒剑直直插入心脏,她血液加速,把那致命的恶意快速传播,直至手脚。这话,即便几年后再想起,她都会气得浑身颤抖。也正因为这话,李叶茴再也做不到怀着爱意去活。她未来的所有奋斗,都不得已地要基于一份不能释怀的仇恨了。
那晚,她想了很久,决定对李书耳下手了。她很快有了计划和行动方针,虽不成熟,但她宣了誓,绝不放弃,绝不放弃,绝不放弃。哪怕拉下对方是要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她的命对世界、甚至对她自己都是不值钱的,那何不把它奉献了,去换一些真正宝贵的东西。
李叶茴就这样胡思乱想,带着极大的恨睡了。再一醒来,就又要负重前行了。
自那之后,李叶茴每日都和李书耳联系。她甚至淘了些把妹的书,熬夜学习。书的内容不错,章章狠招。再加之李叶茴同为女孩,对度的拿捏很是准确,何时热情似火、何时冷若冰霜,她都熟。冷暴力时,她还要设个闹钟。时间久了,女孩的心就像不停延伸的弹簧,产生永久形变了,时间不久,李书耳木木讷讷地又感受不到效果。
对于攻心,李叶茴简直是天才。她从小到大幻想过的所有男生对她献的殷勤,她都给李书耳献了。除了每日早晚安,她专门从设立了“书耳恋爱基金”,每个月定时存入30元。李书耳需求很少,而且人腼腆,羞耻心很重,李叶茴寄去的礼她一开始是绝对不收的。李叶茴便给她全充了话费。李书耳可是气得最初不愿理她,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追得太紧了。于是她便把钱攒下来,只是不随便花了。她每天变着法地宽慰妹妹:女生花男生的钱,天经地义。除了钱,李叶茴想不到别的更能表达诚心和亲近的方式。渐渐的,李书耳也来者不拒了,甚至有一两次还暗示了李叶茴自己看上几款文具。
李叶茴列了任务表。她有挺多坏水要往李书耳脑子里倒,像是读书无用,像是理想至上。但重点,还是读书无用。
李叶茴以家书的名义鼓励妹妹做歌手。她要求妹妹每天给家书唱上一两句,不唱,她就让家书发小脾气--很带着点委屈的“小脾气”。
李书耳与生俱来的矜持和腼腆还没丢,每次都是匆匆哼上一句,便草草地转移话题。
但李叶茴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而且,她是打心底觉得好听。真的好听。有时,李叶茴觉得自己以家书的名义对妹妹太好了,甚至都有了嫉妒。每次心态失衡,她便又让自己想想自己长远的计谋。未来,她一定要让李书耳吃大亏。此时多快活,未来多痛苦。
然而,状况还是来了。李书耳生日那天,李叶茴买了蛋糕,直接让邮递员送到学校。邮递员可是着急派计件。他给李书耳打电话,李书耳当然不能接。现在是上学时间,她没个合适的地方去接。于是,蛋糕便放在了保安室。保安大爷正听评剧,自然没那工夫去找那初二六班的李书耳。他直接去了个电话给初二六班班主任,而班主任拿到蛋糕后,第一时间就是扒着蛋糕盒子缝往里面瞅。
那是个普通的草莓蛋糕,底色是白奶油,上面用对半切的草莓摆出一个个“心”。看到这心,班主任是确信李书耳恋爱了。班主任很传统,明年退休。四十年从教中带出不少厉害学生,可那些学生教师节都不大乐意探望她。这些好学生会拿着花篮、果篮去探望副科老师,再让别人把礼物转交给这位班主任。班主任心里又纳闷又酸涩,她兢兢业业一辈子,对学生可是一点不留情面地严加管教,真是斗智斗勇、费神费力,年纪轻轻久就熬出半头白发,最后却被彻底遗忘了……她从没想过,人家不是遗忘了她,而是彻底忘不了她才想要远离她。
这班主任常跟同事说,李书耳是她带过的最笨、最没前途的学生。说这话,她是为了表决心,“可我一定要把她带出来!”。这话她在全班同学面前也讲过,不是因为她坏心眼,更不是意识不到这话对孩子的伤害,只是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你看,李书耳都能把这题做对,你怎么不行?”,“李书耳这次及格了,大家给她掌声鼓励!”--这都是她挺引以为豪的教学成就。
这次,她看到蛋糕,直接去了电话给徐小芜,“李书耳家长您好,您今明两天有时间来学校一趟。”
徐小芜正在叠衣服。家里堆满了她的货。她擦擦汗,一张嘴,满屋的烟尘呛得她直咳嗽,“咳咳…王老师啊,你好。我这两天可能都没时间。您能电话给我说一下吗?”
“我说你们家长,有什么事比孩子得事更重要的?我们发现,李书耳早恋了!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成绩不好。我们非常需要您亲自来一趟,跟您沟通一下。中考也就今明两年的事。李叶茴现在水平和刚进初中差不多。我们这次找到问题根部了,就要学校家长一起给铲除了。”
徐小芜可是半天没回过神。她眨巴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了声“好。”。王老师说了个时间,她都没记住,又说了“好。”
徐小芜觉得好玩。她一直认为女儿晚熟、幼稚、情商跟不上年龄,没想到竟是早熟的?她差不多要觉得惊喜了。但转念,她又后怕。女儿这不会是被利用了吧?想到整日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李叶茴被一个男孩子给欺负,当妈的瞬间冒了汗。
那晚,李叶茴在手机边守了好久。她是这样想的,李书耳能在全班同学的伴奏下,许愿、吹蜡烛。没准那愿望里还有她创造的“家书”呢。这样想时,李叶茴是善良的。大部分时间,她取悦李书耳时,心中是真希望对方快乐的。
可她等到半夜,还是没个回复。她发信息去问:你今天不开心吗?
李书耳回答:不开心。
家书:为什么?
李书耳:你忘了我的生日。
李叶茴心里一咯噔,想着该不会是邮递员偷吃了那蛋糕吧?虽觉得荒唐,第二天她还是给那邮递员去了电话。对方又是忙得四脚朝天,“啥玩意?蛋糕?啥蛋糕,我今天不送蛋糕,我挂了……”
李叶茴又去了电话,对方可是不耐烦透了,“我昨天送了三个蛋糕,我哪知道你说谁?学校那个?我给门卫了。你们以后不要给初中生、高中生寄快递,他们肯定不会拿。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吗……”
“知道了!知道了!”,李叶茴又慌又气。气自己愚蠢。蛋糕是她在线定的。寄送人地址那栏她乱写着:Austra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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