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巅山峦间人头攒动,既有江湖游侠往来如织,亦挤满神情恍惚的踏云霞弟子,喧嚷声惊起林间宿鸟。
派中众人至今未从变故中缓神,连待客的礼数都顾不周全。
那两位新晋内门弟子更显煎熬。
他们两人早半月之前才成为了内门弟子,甚至还没来得及乐呵,踏云霞那就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本以为走上了人生巅峰,却没想到人生巅峰戛然而止了。
前来吊唁的江湖客每每宽慰,反引得他们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惊呼,两个内门弟子仰了头,才发现有位老道竟从后院方向走了出来。
“掌门!”
瞧见这老道,两个内门弟子是喜极而又泣,哭的竟是更厉害了。
像是孩童重见了亲人,两个内门弟子三步并作两步,就想上前去扶老道。
老道只是一摆手,径自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兀自的顺着两人中间走过去,向着高台方向前进。
往日的鹤骨仙姿荡然无存,此刻不过是个形销骨立的老者。
两个内门弟子看着掌门那沧桑又惨白的面孔,泪水决堤:
“掌门,您别逞强啊!”
老道压根就没搭理他们,僵硬着走到了昨日的演舞台上。
而不知何时,太南子已垂首立于其侧,只是其表情略显僵硬,没什么变化。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台下一瞬间就安静了,不管是踏云霞的道士还是江湖当中的其他客人,全都抬起头看向了的那个沧桑的道士。
白浩长也是紧紧盯着这个老道士。
脸色苍白,气息不稳,脚跟都是虚浮着的。
分明已是风中残烛,活不了多久了。
也可能正是因为如此,白浩长在看这老道的时候,总是感觉他身上有些奇怪。
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白浩长有点看不明白,可周围气氛已经到了,踏云霞的外门弟子们皆是红着眼圈,小声抽泣,就连一些曾经和踏云霞私交甚好的侠客们也都扼腕长叹。
在这气氛之下,白浩长他终是将疑问咽回喉间。
高台上的掌门环顾了一圈台下,眼见着所有人都看自己,便是坐在了居中的蒲团上。
没人注意到,这团掌门影子之下的太南子显得有点紧张。
虽然刚才和林江对过台词,可实际上来,他才发现自己可能不太擅长演讲。
调整情绪,稍有些僵硬的念话:
“想来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邪物夜袭,内门弟子以血洗剑,然我派清誉犹胜寒潭明月,未损人之大义。
“更何况,踏云霞也并未凋零,自今日起,踏云霞便再无内外门之分,在此山间修行,心念向善者,便皆为我踏云霞弟子!”
虽说声音还有些硬,但太南子已慢慢把握了节奏,情绪顺了。
而在台下,听闻此言的外门弟子们皆是落泪,声声掌门唤个不停。
他们哪怕不要这内门身份,也希望掌门能够活下来。
两个内门弟子也是落泪。
本来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却没想到掌门一句话,就把内门外门给取替了。
但他们两个还没法说什么,一是周围人太多,二是掌门这安排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毛病。
那内门就剩他们两个了,还能干什么?
掌门摆了摆手,让周围这些人停下哭泣。
“如今我也身负重伤,仅靠一口真元提住性命,接下来踏云霞之事物,需得交由你们了。
“赤霄赤云年少难承重担,虽为内门弟子,但整个门派事物难尽掌握,太南子现在是门内年纪最长的,许多事情你们应该多听他调遣。”
太南子垂目说着既定台词,可话却慢慢卡在了喉咙里。
演到这,应当已是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掌门化作烟消,自己伏在他身边哭泣,也算是做完了告别。
可他却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
说点自己师傅年轻时候的志向,说点踏云霞为何叫踏云霞。
可话到了喉咙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唯独只剩下心中叹息。
正待按照剧本演完最后一句,太南子忽觉后颈落满青柏碎雪,有阵风自背后吹来。
那方向……
是后院老柏,是师傅和师妹的坟。
温和且熟悉的故人之声穿越二十年的光阴叩响耳膜:
“太南子,你随我念:”
“我随你念……”
灯笼幻影之下的太南子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
“踏碎层云万仞山。”
“平生志在扫尘寰。”
太南子随着耳畔旁边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念出,目光却已投向了遥遥远方。
恍见晨光熔金处,中年道士带着一坤道缓缓向前行驶,云海在他们身后织就万丈霞帔,两人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侧头回目而看。
他们看着太南子,伸出手,挥臂告别。
演舞台之上,原本掌门化作一片烟消,身魂似如炁,踪迹已消散。
唯独只剩下台上太南子,空余两行泪。
……
一只蝴蝶便从空中飘飞,重新落到了林江手指上。
与他指尖变化一番,重新变成了那一盏小巧灯笼。
林江用手轻抚灯笼:“这些日子真是多谢你了。”
“郎君这话说的,多陪陪我,偿还细软便可。”
林江应了下来,而后仍是抬头看着那台上太南子。
本来若为幻化,林江自己上定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会巧言这一本领,说出来的话,更能让人信服。
事实上,太南子的前半段也确实僵硬。
但是……
千张符咒不如一滴真心泪。
踏云霞弟子们已经哭作一团,也许在外人看来,踏云霞刚死过,但林江却能看到破茧成蝶,日后江湖上这门派定会再起新高。
现在不太好打扰他们,林江便独自朝着山下走去。
同他一并下山的还有一群人,看衣服都是同一门派的。
他们在那细梭梭讨论,林江动动耳朵,能听得一清二楚。
“掌门,咱们不派人上去吗?”
“不了,这一劫对踏云霞来说未必是坏事,按现今,这种情况咱们也插不进手。”
林江多看了两眼那掌门,将其记在心底也没多管,就下山了。
本还在感慨着自己肯定吞不了踏云霞的白浩长忽然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奇了怪了。
林江一路沿着下山的路走,很快就来到了刘掌柜他们住着的那一个旅店。
刚一进门,小山参就迎面跳到了林江的脸上。
“林江林江!我听说踏云霞上出现了一只好大好大的蜘蛛怪物,那个东西你有没有碰到他?”
“碰到了,”林江把自己脸上的小山参滴溜了下来,给她放到肩膀上:
“我给他打死了!”
“可恶!没看到!可恶!”
小山参愤怒的挥挥拳头。
旁侧刘掌柜凑了上来,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声:
“少东家,您下次要做点什么?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受怕,你若是出了事,我没办法和东家交代啊。”
“让刘叔操心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林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虎皮袍子拿了出来,抖动了两下。
老虎脑袋张开嘴,从里面吐出来了一个虚影。
方骨头的伥鬼掉了出来,脸色还有点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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