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义鹿城。
城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巡逻士兵紧张的脸。城门早已紧闭,街道上除了打更的梆子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息。
肃杀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南,一处偏僻的杂院里,后院角落的柴房,透出一点微弱的油灯光。
一个穿着普通短打,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算盘。
他叫钱三,女帝的心腹,三天前混进城的。
用的是一个南货商行的身份文牒,货真价实,查不出毛病。
任务只有一个:在赵括大军兵临城下之前,撬开义鹿城的一道缝。
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两长一短。
钱三放下算盘,起身,走到门边,低声问:“天王盖地虎?”
外面传来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宝塔镇河妖。”
钱三这才拉开了门栓。
一个穿着半旧皮甲,身材不高,脸上带着几分愁苦之色的军官闪身进来。
“钱…钱先生。”军官搓着手,正是负责城南一段城墙防务的队正,马六。
“马队正,不必多礼。”钱三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坐。”
柴房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桌子,两个马扎,还有一盏昏黄的油灯。
马六局促地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
“先生找我…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马六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个自称故人托付来投奔亲戚的钱先生,前两天通过一个老乡找到他,请他帮着照应一下,出手很是阔绰。
今天突然派人传话,约他深夜来此,马六心里就直打鼓。
现在城里风声这么紧,王爷的“杀无赦”告示还贴得到处都是呢。
钱三没说话,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啪嗒”一声打开。
黄澄澄的金条,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晃得马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马六倒吸一口凉气,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钱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队正,别紧张。”钱三慢悠悠地盖上箱子,“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这太多了!无功不受禄!我马六担待不起!”马六连连摆手,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不是傻子,这么多金子,绝不是什么“小意思”。
钱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别的意味:“马队正家里,是不是有个老娘常年卧病在床?听说请郎中抓药,花费不少啊。”
马六脸色一白,手脚有点发凉:“你…你怎么知道?”
“马队正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吧?虎头虎脑的,很可爱。”钱三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马六心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马六声音有些发颤,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干什么?”钱三收起笑容,脸色一沉,“给你一条活路!一条富贵路!”
他站起身,凑近马六,压低了声音:“马队正,你也是个明白人。义鹿城现在什么光景,你心里没数吗?”
“三十万大军!领兵的是谁?赵括!那位老将军打仗,什么时候留过活口?”
“周允是能打,可他有多少人?能挡住三十万虎狼之师?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守得住一天,守得住十天,能守得住一个月吗?”
“城破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玉石俱焚!你跟着周允,除了给他当炮灰,还能有什么下场?”
钱三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马六的耳朵里。
马六脸色变幻不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形势严峻,这几天城墙上,哪个弟兄心里不慌?周允的动员是厉害,可那三十万大军压下来的恐惧,不是几句话就能驱散的。
“周允说什么?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那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是王爷,烂船还有三斤钉!你们呢?你们这些大头兵,到时候谁管你们死活?”
“看看这箱金子。”钱三指着木箱,“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十倍!陛下亲口许诺,给你一个校尉的前程!到时候,你就是朝廷命官,光宗耀祖!”
“你老娘的病,要多少名贵药材没有?你儿子,将来也能进学堂,不用跟你一样,在这刀口舔血!”
马六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木箱,喉结上下滚动。
校尉…朝廷命官…金子…老娘的药…儿子的前程…
这些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只是个小小的队正,拼死拼活一个月,饷银也就够勉强糊口。周允是许诺了重赏,可那是战后!能不能活到战后都两说!
“我…我需要做什么?”马六的声音干涩沙哑。
钱三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很简单。到时候,听我号令行事。”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赵括大将军攻城时,你负责的那段城墙…需要一点小小的‘意外’……”
马六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要他做内应?!打开城门?!
他猛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钱三:“不行!绝对不行!这是叛逆!要杀头的!王爷说了,抓到内奸,株连家人!”
“株连家人?”钱三冷笑一声,“马队正,你觉得,城破之后,赵括将军的大军,会对城里的‘乱党家属’手下留情吗?”
“你现在不做,到时候全家都得死!你做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搏一个荣华富贵!”
钱三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马六,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
马六站在原地,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柴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照着马六扭曲挣扎的脸。
一边是周允的威严和“杀无赦”的军令,一边是金钱、前程和家人的“活路”。
忠诚与背叛,生存与毁灭,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过了许久,马六才像虚脱了一样,哑声道:“我…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可以。”钱三点点头,并不意外,“三天。三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这个地方。我等你的准信。”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马队正,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包括…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马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柴房,脚步踉跄,像是喝醉了酒。
钱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拿起算盘,重新拨动起来,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人心,有时候比算盘上的账目,更容易计算。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灯火通明。
陈默站在周允面前,汇报着城内的情况。
“…王爷的讲话和告示效果很好,民心基本稳住了,青壮报名协防也很踊跃。城内巡查也加强了,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周允嗯了一声,手指在地图上赵括大军可能进攻的路线上划过。
“不能掉以轻心。”他淡淡道,“越是这种时候,老鼠越喜欢在暗地里打洞。告诉陆烟,把潜伏在城里的探子都发动起来,给我盯紧了。”
“是,王爷。”陈默领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