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娘子,我是林家的女儿林玉溆,你找我阿娘问话,我便在门外候着等您。”
林玉溆一身丫鬟装扮,年可十七八,肤色如麦,鼻子并不十分挺直,眼睛却是十分的精明。
她伸出手,似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道:“烦请您把手上探事司文书与我看看。”
看人气势汹汹,阿莲拦在纪晏书面前。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那日在开封府衙门前说法律的那个声音。
看热闹的喧哗声吵嚷杂乱,其他的声音是跳出来指责她的,只有这个声音是为她说话的。
她当时说,妻告官,徒刑二年,你不念官人,总得念着自己吧。
林玉溆言语威胁:“不给我便搜你身,或者我到街卒那里告你一个擅闯民宅。”
林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小妹瘦弱,母亲卧病。
人都是畏强欺弱,怪不得林家次女这般张牙舞爪。
林小娘子咄咄逼人,纪晏书只得将那张文书给她。
林玉溆看后,眸子盯着纪晏书,“府衙的查令用的是内外皆涂了薄蜡的椒纸,你这张查令却是加厚的熟宣纸……”
语声未了,纪晏书就接话道,“所以林小娘子是觉得我伪造官府文书?”
“你这份文书就是伪造的,”林小娘子气势不减,“律法规定,伪造官印文书,轻则杖百,重则死刑。”
林小娘子说得不错,她的行为确实是犯了伪造官印文书的罪。
探事司隶属皇城司,皇城司直属官家,她这伪造官印文书的罪名是属于大赦不赦免行列的,可直接判死刑。
这还是只懂得律法且凶恶的小母虎!
纪晏书泰然处之,并不惧怕。
她冷声道:“开封府在浚仪桥西,林小娘子尽可告去,看看是我死的快,还是你母亲与小妹死的快。”
一听到母亲小妹,林玉溆面容不禁变了颜色,狞笑着道:“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吗?”
纪晏书丹唇勾起一弯诡笑:“你不怕,你阿娘小妹不怕吗?”
诡笑下的清脆笑声让林玉溆心骇。
在林玉溆呆怔时,纪晏书抢过她手中的文书,慢条斯理地撕上碎。
她将碎纸揉在手里,秀眉轻扬,有股居高临下看人的不屑。
“往下的话你不用说了,大声厉喝只吓得住你的街坊邻居。我有胆子敢犯死罪,就不惧官府,又怎么会惧怕你一个黄毛丫头。”
这个世道恃强凌弱是常态,你强于别人时,别人才会望之生畏,才不会任意凌辱你。
纪晏书越过林玉溆时,她的声音让纪晏书止步。
“我虽然不知你伪造文书是何意思,但你给我娘推荐大夫,可见你有仁善的一面。”
林玉溆沉声道:“若你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必遭牢狱之苦。”
纪晏书自然听得明白。
这是警告,也是劝诫!
但她竟然有些感动!
南曲《沉香记》中说,天下女子有情,恰如燎沉香玉炉暖。
纪晏书回头朝林玉溆轻笑着,眉宇弯弯。
“林小娘子,我瞧你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说起律法来也厉害。”
她声似鹂啭,面色翛然,“眼下女科考校,不若去应考,若考中个女诸生、女秀才,将来当了女状师,三年而扣灵琐,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岂不胜过在此处吓唬我?”
语声后,她抬步离去。
林小娘子是个有情人,她的这份好心,只可惜于她而言,这一片好心无甚用处。
当人看过人性的复杂,人心的险恶,就不会轻言善恶,更不会轻信善恶人!
她便是这样的人!
林玉溆看着那抹悠然远去的碧水色身影,忽然觉得她们有些相似。
会用张牙舞爪来保护自己,都有一颗不服输且要强的心。
世人给女子设下诸多窞穽,限制她们的聪慧、才情、本事。
人们只知道男强女弱,男尊女卑。
*
纪晏书巡视香铺新分店,听了檀师傅汇报近日香料的售卖情况,檀师傅的提议她也多有采纳。
三妹纪晏欢死里逃生后,选择闭门不出,需要什么东西,就让家里的下仆采买。见她出门,就让她帮忙带些吃的点心和玩的小玩意。
“小娘子,买了酥琼叶、定胜糕,给三娘子买什么玩意儿供她玩耍?要不买马棋?”
阿蕊一手拎着自己爱吃的蜜笋花、蜜冬瓜鱼,一手领着酥琼叶、定胜糕。
纪晏书摇头一笑:“打马棋是你擅长的,欢欢不会。”说着,将刚买好了蜜煎递给阿莲拿着。
“小娘子,我不吃地黄蜜煎的,你买的太多了。”
一想到地黄的味道,阿蕊不觉凝眉。
“是给我自己吃的。本草衍义有言,地黄滋阴补血,治眩晕心悸。苏先生也说,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可见这地黄可是好东西。”
阿蕊忍不住侃笑:“小娘子是把自己当马了,要吃地黄把自己养的膘壮有力,可小娘子这骨架,怎么补也不可能膘肥体壮啊。”
纪晏书不恼,也不理阿蕊的侃笑,到了小摊挑了一套磨喝乐,付了钱。
摊主笑呵呵道:“女娘们向来只爱涂脂抹粉的磨喝乐,却少见爱这套孟家军磨喝乐。”
孟家军是孟老国公所带领的军队,是朝廷最为所向披靡的王师,孟老国公就是带领这支军队打败北阙、助朝廷还于旧都汴京。
“孟老国公是英雄,我心敬之!”
转入界身巷未久,阿莲便眸子一怔。
这里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
阿蕊打趣道:“惊呆了眼吧,跟着小娘子能吃香喝辣,出入的地方也高档。”
阿莲默不语。
她是纪家的下仆,出门机会少。她生性沉默寡言,得了大娘子青睐,派她伏侍二娘子,出门的机会才多一些。
纪晏书进了最大的金玉店——销金窟。
界身巷多大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店伙计见顾客上门,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将人店内坐下,“纪娘子,您定制的首饰头面已经备好,稍后送来给您瞧瞧。”
不久,三个小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第一托盘放着一顶金质莲花冠,中间的托盘装着**支花样不一的绒花,第三个托盘是一套花头金钗和一支碧玉簪。
纪晏书定眼细瞧,见都符合她的要求,满意地点了点头。
店伙计容色恭敬:“纪娘子,一共五百贯,晚些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纪晏书从挎包里掏出一沓便钱会子递给店伙计,“五百贯,烦您点点。”
店伙计目瞪口呆,“散票?纪娘子您不是冤我呢嘛,得数多久啊。”
纪晏书道:“不散了,一贯、二贯、三贯的,还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的,我都到解库换成了五贯十贯的。”
店伙计无奈,耐心数完那沓会子,正好五百贯,钱入库时,一个小伙计来道:“师傅,方才接个单,望湖楼的棠溪郎君请玉匠雕琢玉佩,两百贯。”
望湖楼?棠溪郎君?
纪晏书闻声看向那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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