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死地(感谢盟主秋凉瑾言)

鲜于岳抿了一口酒,平淡地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朝廷的援军已过南郑,最晚正月初便可至成都。”

赵怀安皱眉,这不应该是个好消息吗?怎么鲜于岳语气反而这么惆怅?

忽然,他想到那一日王铎和自己说的,节度使牛丛可能要倒的事,忙问了一句:

“节度使要换了?”

鲜于岳叹了一口气,将酒杯顿在了案几上,萧索道:

“白术水一战,节度使牛丛再无希望,被撤换是迟早的事,可偏偏领军出征的是高骈高使相,这就麻烦了。”

赵怀安不认识什么高骈,只是听鲜于岳在那介绍,然后他就按照自己理解提炼了三个点。

一个就是此君是名将之后,是南平郡王高崇文的孙子。

而一说到这个高崇文,鲜于岳这个本地土豪是颇为推崇的,因为正是此君在当年平定了刘辟之乱,能对成都秋毫不犯,称一句名将不为过。

二个就是此君世为神策军将,与中尉宦官们的联系很深,换言之,这高骈在中央有人,是个背景通天的大手子。

三个就是此君军功卓著,十年前,南诏侵安南,正是此君领兵南下收复安南,之后更是凭借此功在今年宣麻拜相,授同平章事,一跃而为使相。

可以说,这样一位朝廷大佬入援成都,鲜于岳是又喜又忧。

虽然老岳没说为何?但谙熟人事的赵怀安,马上就明白原由了。

像鲜于岳这样的本土世家子弟,那既怕节度使是个废物,也怕节度使是个精明强干的。

而像高骈这样的朝廷使相,一旦到了成都,基本上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和他制衡,直接就有掀桌子的能力。

可以这么说,一旦高骈来成都,那就是三巨头时代的落幕。

赵怀安给鲜于岳斟上酒,劝了一句:

“老岳,也无需多忧,如高使相那样的人物又能在成都留多久呢?终究还是要回长安的。”

鲜于岳将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

“二弟,你不了解个中关系,那就是咱们现在的节度使是中尉大珰田令孜的人,而那高骈高使君则与田令孜有旧怨,一旦他为节度使,必然要清理牛使君的旧人。”

而说到旧人的时候,鲜于岳直接就看向了赵怀安。

赵怀安指了指自己,哂笑:

“老岳,我算哪门子节度使旧人,就一底层粗汉,那牛使君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现在连个县署幕府都进不去的,也配叫高使君报复吗?大兄,你可别吓我。”

鲜于岳脸一红,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了,他摇了摇头:

“二弟啊,你太小觑自己了,自白术水一战,军中谁不知道有个呼保义?今日的军会上,那兖海将田重胤就为你请功,且为陷阵、斩将、夺旗,三功。所部上阵上获。”

赵怀安一听这个,腰直起来了,捻着胡须:

“那老田真仗义,不枉我救他兖海军。”

鲜于岳笑了,但再次摇头:

“只是可惜诸将不允啊,最后杨帅无奈,只能做罢。”

赵怀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接着破口大骂:

“这不迫害忠良嘛?啊?有功不赏,以后还有谁卖命?”

鲜于岳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这边赵怀安一看老岳的表情,心里就咯噔,合着老岳这意思,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他勉强笑了一下,问:

“老岳,到底还有啥事,你一并讲了,好不爽利。”

鲜于岳用手擦了擦脸,叹气:

“二弟,刚不是说你是牛使君的旧部嘛,还在军中有声名,一旦高骈南下,必要害你,所以你必须早做准备。”

赵怀安不吭声,他也是玲珑心了,如何听不出这话头后的意思。

那边鲜于岳继续说道:

“而这个准备就是需立军功,而且还是要让高骈都瞩目的军功,那高骈人很跋扈,但却是个爱豪杰的,一旦入了他的眼,所谓牛丛的旧人,压根不重要。”

赵怀安搭了这个腔,但语气生硬:

“老岳,那何是瞩目的军功?又如何能得高使君青眼。”

鲜于岳不在乎赵怀安的脾气,而是直接以酒代墨,在岸几上画了双流附近的地形。

其中他在双流的西南面,单独画了一条长河,指着说道:

“二弟,此河正是金马河,为双流西北之防线,此次军议,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分城中兵到金马河立寨。”

为了防止赵怀安不懂,鲜于岳跟他说了守城的一个重要原则,那就是守城先守寨,如此才能化被动防御为主动防御。

但问题来了,当时溃兵奔双流,压根没想过要在这坚守,是大将杨庆复带兵拦诸军,要在双流坚守。

现在,杨庆复要在外头金马河立寨,但没寨,要自己立。

可南诏军就算再慢,这几天也该抵达双流了,到时候坚寨未立,大军暴于旷野,遇敌得胜之师,那不是取死之道吗?

所以一番军议下来,诸将都在听,但没一个揽下这活的。

而杨庆复也没办法,他嫡系是成都突将,万不会将之陷入危地,而他只是川西藩镇的大将,又无节度外藩镇的权力,所以一时间也真的没人可派了。

而鲜于岳这次过来,除了是因为赵怀安找他,也是想说一说这个情况。

他非常认真看着赵怀安:

“二弟,诸将只看见危险,却没看见机遇。如今高使相的援军已至新郑,须臾就能入成都。所以看似危险,其实只要能坚守大寨十余日,援军必至,而到时,诸将怯懦,唯二弟忠勇,岂不是正入高使君的眼吗?”

赵怀安暗骂,这便宜把兄弟是光说好处,坏处是一点不说啊。

想了想,他忽然问了句:

“对了,自入城以后就没见过宋使君,不知宋使君现在如何?我这边正好有点土酿,也想献给宋使君尝尝。”

鲜于岳看了赵怀安,抿着嘴半天,终于承认:

“这也的确是宋使君的意思,他想让你带兵出城守砦。”

赵怀安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气笑了:

“老岳,我拢共战兵没二百,宋使君让我出城守砦?那不是要我死嘛?我赵怀安从死人堆爬出来,可不是再去送死的。”

但出乎赵怀安的预料,鲜于岳听了后竟然没有再劝,而是叹了一口气:

“二弟呀二弟,你不会真觉得这是推脱的掉的?突将大将杨庆复是我老上官,我素知之,他既然要在金马河立寨,那最后是一定要做的,而城内诸军皆不愿,那能接此任的,除了无编的溃兵,不就剩下你们土团吗?”

赵怀安脸黑着,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但他还是憋出了一句:

“干他娘,这就是逼着我赵大去死?逼着我们土团们去死?”

鲜于岳今天叹气太多了,只因为他发现再多的心气、谋划,在权力面前都毫无意义。

他当然不想赵怀安去送死,这对他鲜于岳有什么好处呢?但这种情况下,除了土团能去扛这个事,还有其他选择吗?

鲜于岳的人生信条就是,既然选不了,那就主动接了,那样反而有其他机会。

他对赵怀安异常诚恳,又似教他:

“二弟,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无跟脚,就算再勇悍,那些好立的功劳会轮到你吗?非是这种送死的,无人领的,才会找你。”

“是,宋使君的确对你看重,但他也无法违背众意,而现在诸军皆不愿出城,除了你们土团还能有谁?与其如此,不如主动领之,反而可以与杨使将多要点兵马。”

“毕竟杨使将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而是要你们在金马寨发挥作用的。”

不得不说,鲜于岳是个好说客,当然也可能是他真的在为赵怀安着想。

总之,赵大听着听着,倒真的听进去了,他开始思考这事的机会在哪里。

而这一思考,他忽然发现自己压根是没得选。

不论他愿不愿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军令一下,他在城内,如何敢抗命?

此外,赵大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不出城守寨,他在城内就安全吗?

以目前他对形势的了解,也不会。

自白术水一战,他对唐军的节操已经不抱幻想了,这些人根本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的,一旦打起来,他所部和那些参与的土团必定要被填在最危险的地方。

数万人攻城战,一旦打成血肉磨坊,他这点人连个沫子都起不了就得被吞掉。

而相反,如果听鲜于岳的,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他却可以借此多要点兵马、甲仗。

城内的情况赵怀安清楚,像城南那边的窝棚至少有数千人溃兵、难民,一旦能笼之,必能扩充本部实力。

除此之外,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收获威望。

诸军皆退,唯他赵大逆流而上,出城守寨,到时候军中皆知他赵大是个能抗事,能做事的。

而一旦侥幸让他守下来,他立即就能获得巨大的声望。

来到大唐的这段时间,赵怀安深刻明白,只有威望高,别人才会看重你,才会有豪杰主动来投奔你。

就像高仁厚他们,不正因为听了他“呼保义”的名号,这才欣然接受王铎的邀请?

不然他一个兵都不满二百的保义都如何能收揽这些勇士?

此刻,机遇与危险在赵怀安两边闪动,他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风浪越大,鱼越贵!”

他妈的,与其被友军卖在城上,不如我赵大带兵出城守寨,死中求活,那样至少也是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念此,赵怀安将那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把桌子一拍,大喊:

“贼娘皮,大兄,这个军令我去领,不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赵大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不怕再死一次!”

鲜于岳激动得喊:

“好好好,果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但话音刚落,赵怀安手掌一竖,哼了声:

“但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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