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吹鸡从湾仔出发,迎接他去旺角讲数的是一台白色的宾利。
这是经过肥邓特地许可,允许他从社团公账拿钱,去租车公司租来的。
肥邓这人有一点好,对内唯我独尊,大搞一言堂,但是对外的是非非分得清楚。
眼下话事人出面讲数,不管怎么样,和联胜的脸面还是不能丢的!
滴滴——
车一路驶入旺角,坤盛茶楼外边早已围满了不少前来撑场的打仔。
和联胜打仔有之,洪兴打仔亦有之。
在宾利车停稳,即将下车之际,吹鸡不禁深吸了口气。
他现在实在是忐忑的紧。
上次和联胜话事人亲自出面去和对家话事人讲数,还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肥邓的心腹斧头俊打进了尖沙咀,如日中天,却引起肥邓忌惮,也逼着斧头俊交尖沙咀的地盘出来给社团分一分。
斧头俊点会受这种气?
正好新记的许家向斧头俊抛来了橄榄枝,斧头俊一怒之下,就带着整个尖沙咀的地盘过档去了新记!
后续肥邓牵头去和新记龙头讲数,结果就是对方人也不交,地盘也不交,尖沙咀就此彻底丢了,和联胜二十年来,再也没能在尖沙咀插上一支旗。
这是邓威人生中最为耿耿于怀的污点,也是和联胜挥之不散的耻辱!
以至于邓威至今念念不忘拿回尖沙咀的地盘,林怀乐投其所好,正是喊出了选上话事人要带领社团打进尖沙咀的口号,才坚定了肥邓死撑他到底的决心。
随着吹鸡下车,1左右马仔开道,守在茶楼外边的一群马仔,很是识趣的给他让出道来。
众人景仰,吹鸡只感觉这个话事人做了一年多,今天才体会到当龙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但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今天讲数不管谈没谈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来到二楼,吹鸡却发现何耀宗早已带着一群人在茶厅中央落座。
出乎吹鸡意料的是,跟着何耀宗坐在旁边的,不仅有他大佬龙根,还有正襟危坐的串爆!
隔壁的一张圆桌旁边,洪兴的一干揸fit人围坐在那里。
更让吹鸡意外,蒋天生居然也在旁边落座,夹着支雪茄,正若无其事地与洪兴众揸fit人谈笑风生。
“好大的阵仗!”
吹鸡深吸口气,在一众人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他也把目光放到了全场聚焦的那张方桌上。
那里摆着两条梨木雕花椅,椅子上面铺着红色的软垫,正是给他与靓坤讲数用的。
吹鸡落座,有些心虚的扫了周围一圈,心中不免压力巨大。
洪兴这群揸fit人身后,以及何耀宗身后,都站满了面色阴鸷的打仔。
他都担心一会和靓坤一句话没说对,两方就要大打出手。
到时候他这个话事人该怎么办?
还能控制得住局面吗?
“坤哥!”
“坤哥!”
正当吹鸡忧心如焚之际,楼下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问好声。
吹鸡脸色一沉,靓坤来了!
淡红色西装,乌黑铮亮的皮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靓坤高昂着脑袋来到了楼上。
冷冷地扫视在场众人一圈,靓坤不由得愣住了。
他没把目光落在何耀宗身上,也没多看吹鸡一眼,反倒是看到蒋天生在场,心中不免一颤。
“生哥,怎么今天你也过来捧场?”
蒋天生拿着雪茄往桌沿边上敲了敲,笑道。
“靓坤,阿B怎么说也是我的心腹。
即便我现在不是洪兴的龙头了,过来为他讨个公道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靓坤翻了个白眼:“你开心就好!”
随后挪转身形,朝着茶厅的主位走去。
刚一落座,靓坤便冷笑一声,直接开口道。
“承蒙洪兴各位兄弟厚爱,我曾指着灯火发誓,要为我洪兴门人大佬B报仇。
今番我不想带着洪兴与和联胜产生什么嫌隙,我只问你一句话,交人还是不交?”
言语间,靓坤已经拿起茶壶,为坐在自己对面的吹鸡倒好一杯热茶。
吹鸡耷拉下眼皮,望着摆在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他心里有数,今天这杯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饮的。
饮了,和联胜再无他立足之地!
“靓坤,何耀宗和大佬B的事情呢,我劝你最好还是搞清楚。
他们两人纯属私人恩怨,当初大佬B也对我和联胜门人开过暗花。
再者我哋和联胜从没带人踩落过铜锣湾一家场子,点解开口就让我们交人?”
靓坤嗤笑一声,道理讲完了,现在该说点实际的了。
“这么说你哋和联胜,是不打算交人了?”
“和联胜断然没有交人的规矩!”
吹鸡难得硬气一次,望着靓坤,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好嘢!吹鸡,讲得好!”
串爆一拍手掌,一时间惊动了两方身后撑场的打仔。
双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好在靓坤还够克制,先行制止了洪兴这边的骚动。
他的目标只是拿何耀宗去铺平自己的路,如果要因此和整个和联胜交恶,他是万万不想的。
何耀宗在一旁等了良久,此时也早就没有耐心了。
他先是朝着身后的乌蝇招了招手,乌蝇当即凑了过来。
“乌蝇,够不够胆?”
“别说了耀哥,早准备好了!”
乌蝇捂着外套下面的一把砍刀,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好,一会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眼前,自己把握好机会!”
乌蝇阴恻恻抬头看了还在和吹鸡讲数的靓坤一眼,咬牙道。
“我睇他那副嚣张样,现在就想上去捅他两刀!”
“别这么冲动先,现在上去砍人,我保不了你。”
何耀宗笑着拍了拍乌蝇的胳膊。
乌蝇一点头,随后扯紧外套,不动声色朝两方龙头那边靠去。
拎起一个录音机,何耀宗直接起身。
“靓坤!说来说去,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想干掉我替大佬B报仇?你和大佬B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就在靓坤还在与吹鸡斗嘴皮子的时候,何耀宗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全场。
所有人都把目光齐刷刷看向这边,尤其是蒋天生,一口雪茄烟喷吐而出,睇向靓坤的眼神已经多了一抹决然!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靓坤一愣,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何耀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有没有说话的份,各位一听便知!”
何耀宗懒得和靓坤废话,直接摁下了录音机的播放开关,接下来一段充满阴湿的录音从里边传了出来。
【这两年,大佬B前前后后累我损失了几千万。
一想到他马上要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喂,今天晚上七点之前,我约大佬B来旺角这边,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回铜锣湾了!】
……
随着一段录音放出,靓坤的脸色愈发显得难看。
他没有想到,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下套,不仅录了蒋天生和大佬B的对话,连带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也录了下来。
更无耻的是,这家伙手中的录音掐头去尾,只留下自己的录音,而他和自己的那些对话,就被全部剪掉了!
“何耀宗,你敢阴我?!”
靓坤勃然大怒,抓起茶壶就朝何耀宗那边砸去。
何耀宗早有防备,闪身躲过,却是关掉了录音机,笑着看向靓坤道。
“坤哥,你说我阴你,那就是承认这些录音都是真的喽?”
“你……”
靓坤一时语塞。
他能借着何耀宗手中的录音把蒋天生赶下位,那就不能轻易否决录音的真伪性。
同样的道理,录音能让掣肘蒋天生,同样也能让自己首尾难顾。
不过靓坤明白,现在不管怎么样,都必须矢口否认这段录音的真实性。
只是何耀宗趁着他脑子混乱的时候,再度开口了。
“今天当着两家社团众大佬的面,我就不妨把话说清楚!
大佬B就不是我干掉的,是靓坤这个扑街,知道我和大佬B有仇,借口和我开打,引大佬B过来,然后干掉的大佬B,把罪名嫁祸到我头上!”
靓坤:???
何耀宗自然不肯给靓坤辩解的机会,他将手中的录音机丢给身后的一个马仔,随后做痛心疾首状。
“本来之前靓坤和我说的几好,只要能帮他背这个黑锅,旺角的那些地盘就拱手送给我。
还说什么大家都和阿B有仇,同心协力铲掉这个祸患。
幸好我当初留了个心眼,坤哥,你也没想到我会录音吧?”
“冚家铲!何耀宗,你敢在这血口喷人?我看你们和联胜也没有谈的意思!
不如今天就在这里劈死你,斩下你头,正好去阿B灵前拜祭!”
靓坤好不容易理清思路,他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拉着何耀宗一起自爆,也是无济于事。
他是洪兴门人,谋害同门被人揭穿,要承担的后果远比何耀宗严重地多。
对方仲有和联胜去保,他呢?
蒋天生不趁着这个机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他就准备浑水摸鱼,干脆趁机干掉何耀宗,到时候死无对证,这是自己唯一的活路!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去劈死他!”
靓坤双目通红,扭头朝着一干洪兴打仔怒吼道。
正当这群洪兴仔抽出家伙准备动手的时候,便听到蒋天生猛地一拍桌子!
“都给我住手,我看哪个敢动!”
人的名树的影,蒋天生哪怕是让出龙头位置,在一众洪兴仔心中的威望也不是靓坤可以比拟的。
一群打仔停下了动作,先是看看靓坤,再看看气场十足的蒋天生,终究还是没敢动手。
靓坤哑然,他皱紧眉头看向蒋天生,发现坐在他那一桌的揸fit人,皆是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自己。
“靓坤,你敢谋害同门?仲敢大言不惭,信誓旦旦帮阿B报仇?
我看你要报仇可以,不如自己自行了断,也省得叫大家难做!”
随着蒋天生这番话开口,靓坤直接人傻了。
很多时候,人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真相’。
有蒋天生的‘相信’那份录音,今天大佬B不是他靓坤干掉的,也是他靓坤干掉的了……
“生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靓坤已经咬牙,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干脆把事情搞大,直接将蒋天生那些料也抖出来算了。
蒋天生眼角的余光落到何耀宗身上,示意何耀宗不要拖沓,该灭口了。
但见何耀宗朝着自己微微点头,蒋天生只是冷语说道。
“洪兴有谁不知道你和阿B不对付?现在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
“扑街!要糗我是吧?
好!今天我就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们,之前我……”
噗嗤——
正当靓坤转身,准备大肆宣扬大佬B和他蒋天生如何谋划铲掉自己的时候,乌蝇已经捉刀上前。
随后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揪住靓坤的头发,直接一刀攮在了靓坤背部。
一刀,两刀,三刀……
直到差点把靓坤扎成筛子,乌蝇才抬起一脚,将靓坤踹翻在地!
“喂!阿耀,这是你的人?!”
吹鸡骇然,眼下洪兴死了一个揸fit人的事情都还未摆平,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联胜把洪兴的龙头砍死,那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何耀宗只是背手站在原地,扭头看了吹鸡一眼。
随后阿华带着一干和联胜刀手上前,直接护住了何耀宗的周全。
但见何耀宗肃声道:“像这种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谋害同门师兄弟的杂碎,也够资格做洪兴龙头?
蒋先生,别怪我不给洪兴清理门户的机会,这家伙背信弃义,欺我太甚!
又想让我背黑锅,又想踩着我的头坐稳龙头的位置,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望蒋先生包涵!”
蒋天生不语,但也知道继续配合何耀宗把这场双簧唱下去。
他拍拍手,人群后面,当即有韩宾的马仔推搡着个人走了出来。
定眼一看,此人正是靓坤的头马傻强。
傻强面色惨白,望着地上靓坤那具还在汩汩淌血的尸体,差点脚都站不稳。
蒋天生起身,走到傻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强,你不要怕。
告诉我们,阿B到底是不是靓坤杀死的?”
“靓坤……没错!大佬B就是靓坤杀死的!
前天晚上,他拉了陈浩南等人回来,然后亲口告诉我,让我安排人在星悦波楼厅那边去等。
只等大佬B过来,就一拥而上,拉他去公海喂鱼!
靓坤还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他早就想杀大佬B全家!”
傻强脑子猛地清醒,顺着韩宾马仔之前的交代,添油加醋地将不存在的‘事实’描述了一遍。
蒋天生听得甚是宽慰。
随后他正色,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此时气场全开,俨然已是洪兴龙头的派头。
“各位和联胜叔伯,各位洪兴和联胜的门生,俗言道,家丑不可外扬。
今天在这里呢,洪兴虽然闹了个不小的笑话,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但也希望大家在此做一个见证。”
说罢蒋天生转身,缓缓踱步来到吹鸡跟前,拉开靓坤刚才坐的那条椅子,坐了下去。
又看向吹鸡开口道:“靓坤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
和联胜代我洪兴执行家法,我蒋天生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今后,洪兴与和联胜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兄弟,吹鸡,不知你意下如何?”
吹鸡心中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抹把额前的冷汗,释然开口道。
“蒋先生言之有理,千万不要因为这点事情,伤了两家社团的和气。
我哋和联胜信奉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蒋天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瞥了眼靓坤躺倒在茶厅地板上的尸身一眼,确定他已经死透,又看向了何耀宗。
润了润声,蒋天生再度开口。
“阿耀,你曾经是洪兴门生,如果和联胜这边容不下你,我蒋天生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蒋天生恩怨分明,你这种有能力,头脑醒目的后生,我是非常睇好!
今番你能替洪兴清理门户,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旺角的地盘我就给你留着,想回来,随后和我通气!”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倒是何耀宗眼皮一挑,瞬间明白了蒋天生的意思。
这是蒋天生为了表示感谢自己,帮自己在和联胜站稳脚跟,卖自己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如果他真的顺着蒋天生的意思回洪兴,那就里外不是人!
更重要的是,蒋天生这是在收权!
昔日蒋天生为了巩固地位,划分洪兴十二个堂口,柴湾的马王简被人砍死,那边的地盘被蒋天生收回,至今都没有册立新的揸fit人!
显然靓坤死了,如今旺角的堂口他也暂不打算册立新的揸fit人。
正好拿来做自己一个顺水人情,还能堵住洪兴其他众人之口。
此人老谋深算,靓坤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多谢了蒋先生,我现在在和联胜,就不知道过得有几开心。
只希望洪兴日后不要翻我的旧账,大家各自安生就好!”
何耀宗跟着搭腔,场子里一阵唏嘘,倒是串爆反应够快。
他已经满脸欢笑起身,大步走到何耀宗跟前。
“行啦!既然是一场误会,该散了都散了!
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
石峡尾屋邨,肥邓居住的唐楼里。
屋内的留声机正播放着一张老款唱片,肥邓坐在沙发上,微眯起眼睛,冷语朝对面的串爆问道。
“今天和联胜出动那么大的阵仗,去旺角帮何耀宗站台。
阿乐更是把堂口一半的人都拉出来了,是你告诉他们,不许问何耀宗要一处地盘的?”
串爆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在肥邓对面的木椅上坐下,顺带伸腿挪开了趴在椅子下面的那条沙皮狗。
“威哥,地盘是人家何耀宗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今天旺角那边也没有打起来,要是拉班人过去撑场就能分人家地盘,那以后是不是……”
“你老糊涂了?痴咗线啦!”
肥邓猛地睁开眼睛,不等串爆把话说完,便一字一顿道。
“一枝独秀不是春!堂口之间要均衡,让何耀宗在油尖区一家独大,以后火牛和阿乐他们怎么做事?!”
冷不丁被肥邓怼,串爆心头也不禁泛起一丝火气。
“威哥!今天你没去那边,有些事情你仲不知!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今天洪兴的龙头蒋天生俾话,只要何耀宗肯,随时可以过档回去,旺角的地盘都留给他去打点!
你难道真想看到这般犀利的一个后生再被我哋逼走?
你不要忘了,当年尖沙咀是怎么丢的,斧头俊又是怎么过的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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