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这声妈妈距离上一声妈妈，隔了相当久的距离和时间。奶奶就在许知水的身边，生怕他的情绪太过激动，出什么问题。
除了声音中的颤抖，许知水似乎没有任何异样——这反倒让奶奶更加担心起来。
“妈妈，你不说话吗？”
电话那一头维持了三分钟的略有嘈杂的喘息声。许知水有点僵硬地提醒妈妈说话。
而他也在努力回想，自己这些年一直想跟妈妈说哪些话，但是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瞬间，他基本上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想问妈妈，和爸爸怎么样了，离开家后去哪儿了，为什么一直不来找自己？
他越发觉得，生活非常狗血，那些他看过的有些荒诞的电视剧的剧情，似乎已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
“水水，水水。”
妈妈说话突然激动起来。连喊了几声水水之后，才渐渐平稳下来。
“水水，和奶奶在家，多久了？”
“大半年了，妈妈。”
“水水，在老家住得习惯吗？”
“习惯了，妈妈。”
奶奶给许知水拖来了板凳，许知水坐在了板凳上，换了个耳朵接电话。
“水水，水水......”
妈妈的声音陡然间又急促了起来，似乎还带上了一些哭腔。
许知水的心脏感觉被铁铲狠狠拍了一下。紧接着又变成了重锤，随着妈妈的呜咽声一锤一锤地砸在自己越来越麻木的心上。
“妈妈，我在呢。”
“水水，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彻底哭出了声，许知水想要叹出的那口气憋在了胸腔之间，久久回荡在自己的嗓子眼那里。
“妈妈。”
奶奶已经离开了许知水，去了厨房。
“水水，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对，不应该因为你爸爸的错来......”
妈妈的哭声渐渐平息。
“我现在不怪你，妈妈。”
“水水，现在妈妈还不能去看你，对不起......”
“妈妈，你......”
许知水想起了自己想问的问题。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一是因为新年将近，他不想问出一些会让人难过的问题。二是，他在内心深处害怕，害怕得到让自己痛苦的答案。
“妈妈，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水水......”
“妈妈，我说得好，是你开心吗？”
“水水，你长大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她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
“水水，妈妈会来看你的。”
“妈妈，你和爸爸离婚了吧？”
“水水，是......”
“没有人跟我说过，妈妈，是我猜的。爸爸来过了。”
妈妈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许知水的问题。他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离婚？嗯。放在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有那样的预感。但是那时，他只是勉强理解这个词的意思，那意味着自己和爸爸妈妈三个人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当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前飘过满地的狼藉，嗅到了满屋恶心的酒气。他似乎回到了那些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的晚上，以及那个已经开始陌生的家。
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大半年，也就是自己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大半年而已。
“你爸爸，他......”
“爸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想让我回城里而已。”
“那你......”
“我不会回去的，妈妈。我在这里很开心。”
许知水深吸了一口气。他瞟了一眼院外，雪依旧在慢慢地下。
“而且，我不想原谅爸爸。”
“水水，你长大了，妈妈支持你自己的决定......”
“新年快乐，妈妈。”
“儿子，新年快乐。”
许知水和妈妈都默契地不再说话。奶奶不知何时又慢悠悠地从厨房出来，他站起身，然后将电话还给了奶奶。径直回到了屋子。
他回到门的那一瞬间，把躲在门后的江禾吓了一跳。
“你......”
江禾很快反应了过来，把门轻轻关上，许知水坐在了桌子上，依旧是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缓缓地打开自己没有看完的书，头都没有抬一下。
“都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是突然就醒了......”
江禾十分慌乱，他反倒希望许知水现在大哭一场，或者干脆不愿意说话。
“没事儿，又不是什么机密。再睡会儿？”
“我睡不着了。”
许知水点了点头。江禾突然抓住了许知水的手腕。许知水僵在了那里，停下了自己翻书的动作。
“你抓疼我了。”
他笑了一下，江禾也笑了一下。她刚刚有些着急，似乎是想用疼痛稍微刺激一下许知水。他缓缓松开紧握着许知水纤细手腕的手，展开来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发泄一下？”
“为什么？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就算想哭，也只是刚才接电话一会儿的事情。”
许知水合上了书，转过来对着已经有黑眼圈的江禾。
“我妈妈，又不是我爸爸。”
“真的？”
“我不骗你。”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我们再拉钩。”
江禾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还没等许知水反应过来，直接钩住了他。自顾自地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是，你不能强迫我吧？”
“反正拉了。你以后不准对我藏着掖着。”
江禾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也不是，不是，反正就是，反正就是你不准背着我偷偷哭，不要瞒着我那些......”
“你舌头打结了。”
“贴窗花，我都饿了。”
江禾打开门。奶奶已经挂了电话。她一蹦一蹦地到奶奶身边，缠着要吃东西。看到江禾来，奶奶也终于开心了一点，开始跟她打听许知水的状态。
“奶奶，他能有什么事情呀，真没事儿。”
“苗苗，他有时候不愿意说，倔，你替奶奶说说他......”
“奶奶，你还管不了他？”
“管不了，孙大不中留啊。”
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许知水也走了出来。
“谁说我坏话？”
“奶奶，刚刚是谁在说话啊？”
窗外的雪似乎大了一些。许知水明白，今后这样的雪，将成为许庄的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