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和赵轩并肩走出王家院子，身后的哭声散了些，但那股子沉闷压抑的劲儿还堵在胸口。
刚才李芬芳指认的那罐子糖，赵轩还拿在手里掂量着。
“这小子……”赵轩啧了一声，把糖罐子塞回屋檐下，“还真拿这玩意儿打马虎眼。”
周晓没说话，眉头却锁着。
他想起王三强那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脸。
“就为了几块糖？”周晓自言自语声音不高，“几张粮票换一罐子糖，这事儿……有点糙。”
赵轩也觉得不对味：“是啊，听着就不太像一个半大孩子能琢磨出来的。”
“他妈那藏东西的劲儿，他能不知道粮票多金贵？”
周晓脚步顿了顿，侧头看赵轩：“还有，我之前去王翠花家问情况，她家门上新添了几道划痕，不深，像是小孩拿石头或者尖东西划的。”
“刚才问三强，他含含糊糊说是自个儿紧张弄的……”
赵轩愣了一下：“划门？这小子偷东西还带搞破坏的？”
“说不好。”周晓摇摇头，“这事儿麻烦了。”
赵轩也叹气：“是难办。”
“三强还在念书，按理说偷拿粮票这事儿应该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可要是捅到王翠花那儿……”
他俩都清楚王翠花那张嘴，村里头号大喇叭，真让她知道了这事儿，要在村里掀起多大风浪想都不敢想。
“李芬芳那性子本就有点偏，”赵轩接着说，“再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真怕她做出啥过激的事儿。”
周晓嗯了一声，心里头乱糟糟的。
他来这村子时间不长，可村里这些鸡毛蒜皮、人情世故，他看得分明。
灾年人心本就浮躁，一点火星子都可能燎原。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但王翠花那边早晚得有个交代。”周晓揉了揉眉心，“不过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得讲究点方法。”
赵轩看着周晓：“晓哥，要不……咱们先缓缓？等明天开完会，咱俩那事儿定下来再说？”
周晓明白赵轩的意思。
明天队里要开会，讨论的估计就是他们这些下乡知青接下来的具体安排和职务，如果能定下来，他们在村里说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处理起这种事也能多点周旋的余地。
“也只能这样了。”周晓做了决定，“到时候咱们再去找王翠花谈。”
“粮票得还，人情也得顾。尽量把影响压到最小。”
他不是想包庇谁，只是觉得李芬芳和王三强这对母子，已经够可怜了，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行，就这么办。”赵轩心里也松快了些，“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儿，能内部解决最好，省得闹到大队甚至公社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周晓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年代的种种，一时有些恍惚。
正想着，巷子那头传来清脆的喊声。
“爸爸！赵叔叔！”
周小小跑进来，小脸红扑扑的仰头看着周晓，“爸爸，我刚才听二丫她们说，村里都在传呢！说你和赵叔叔可厉害了，帮王翠花阿姨把丢的粮票找回来了！”
消息传得真快！
周晓蹲下身，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声音放柔和了些：“嗯，是找着了。”
“爸爸和赵叔叔在处理事情呢，小小乖。”
周小小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老爸。
赵轩乐了，“小小你甭管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你呀就好好上学，玩你的。”
周小小脸上笑开了花，腻歪地往周晓身上靠。
周晓心里那点因为粮票事儿带来的烦闷，被女儿这一下蹭得软乎乎的。
这一辈子再难，也得护好她。
不远处，王翠花家窗户那儿帘子动了动。
王翠花撇着嘴，嘀咕了一句：“哼，瞎忙活，能捣鼓出个啥名堂。”
这话周晓他们自然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周晓现在也没那闲工夫计较。
村里人心啥样，他门儿清。
他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犯浑，得护着小小也得想法子干点实事。
回到自家破落院子，周晓往门槛上一坐心里琢磨着事儿。
周小小就偎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时不时仰头瞅瞅他爹。
白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卧在门边，耳朵动了动，警惕地扫着外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就有了响动。
周晓和赵轩趿拉着鞋，赶到村大队部开例会。
两人心里都有谱，该咋说该咋办，昨晚合计过了。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人声嘈杂。
王队长站在前头，声音压过了吵嚷，手里还拿着几张纸：“村里的难处，大伙儿都清楚。”
“这旱灾闹了大半年，口粮、吃水，都是大问题。”
他抬眼扫了一圈底下的人，“上头文件下来了，让咱们抓紧调整，特事特办，都别拖拉！”
周晓坐在角落没吭声，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旁边的赵轩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着嗓子：“待会儿那事儿，你得说清楚。”
周晓反手在他肩上捏了把，算作回应。
赵轩咧嘴笑了笑神色松快不少。
王队长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还有个事。”
“前阵子，关于周晓同志养狼的传言……”他话头顿住看向周晓这边。
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队里跟工作组仔细查过了。”王队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弄清楚了，都是误会！对周晓同志的处分，正式撤销！”
话音落下底下立马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后排几个干部互相递着眼色。
角落里王翠花的脸腾地就红了，火辣辣的，烧得她坐立难安。
旁边有人嗤笑出声。
“撤销处分？那不就是说，周晓压根就没犯错？”
喊话的是大壮，嗓门洪亮，带着点憨气，惹得周围几个人也跟着低声笑起来。
王翠花狠狠剜了大壮一眼，嘴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她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就不跟着掺和那浑水了。
王队长没理会底下的小动作，等声音稍落，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而且，从今天起，周晓同志担任咱们村的民兵队长！”
“啥？民兵队长？”
“周晓当队长？”
这下，屋里彻底炸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比刚才还响。
不少人望向周晓，那感觉复杂得很，有惊讶，有审视，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
赵轩咧开嘴，没忍住，拿胳膊肘又顶了顶周晓。
周晓没动，身板挺直。
赵轩自己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同志们，我也向大家宣布个事儿！承蒙组织信任，我被任命为咱们村的大队长！以后，还请大家伙儿多支持，咱们一起，把日子往好了过！”
周小小一直乖乖坐在周晓腿边，这会儿忍不住，小手偷偷拽了拽周晓的裤腿。
“爸爸，”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好奇，“民兵队长……官儿很大吗？”
周晓低下头，声音也放轻了：“不算官儿，是责任。护着村里人，护着你。”
角落里，王翠花听着这接二连三的消息，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嘴撇得能挂油瓶。
这叫什么事儿？
她折腾半天想把周晓踩下去，结果人家倒好，不光洗清了冤枉，还升了职！
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好了，”王队长双手往下压了压，止住越来越响的议论，“关于这两项任命，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吭声。
“那好。”王队长满意地点点头，“散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