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仔呀，快带阿斓回来吃饭啦！”

偏远的小村庄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倚在门边，扬声朝远处招呼。

老人的眼睛似乎是出了问题，眼神都是呆滞无波的，侧着耳朵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诶奶奶！我就来了！”有一青年朗声回应。

橙红色的夕阳下，长着娃娃脸的青年跟在一个身形纤细的靓丽女子身后往小屋这边走。

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一边走一边侧头与那青年说着什么。

青年满脸笑容，隐隐有点讨好的意味。

如果此时陈悠悠在这里，她一定可以认出这青年就是当时在后山上伏击她的那头犼。

“思斓，嗯……明天你可以和我出去一趟吗？”

明天是七夕，他想和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单独过。

闻言，叶思斓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青年从万分期待等到失落颓丧，正想开口把这个话题揭过，就听对方道：“明天给奶奶熬完药再出去吧。”

青年的眸子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使劲儿朝她点了点头，连脚下的步子都欢快了不少：“奶奶！我和阿斓回来啦！”

叶思斓看着青年活泼的背影，摇头失笑。

*

西约村。

南岭火灾中牺牲的消防员——王斌的老家。

也是叶思斓他们如今隐居的地方。

犼本名纪苏，在怂恿毕方制造了南岭火灾惨案后，他因为害怕被宋淮之抓住清算，始终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他在换新窝的过程中遇上了他的天敌——鸿雁。

也就是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叶思斓。

他们的相识相知过程其实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天敌之间不止有杀戮，还可能有爱情。

叶思斓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此前做过什么事，但她出身玄学世家，能看得出来对方身上背负着债孽。

斩不义之妖，克作乱之鬼，是他们这种玄学子弟肩上担着的责任。

一个出于对天敌的恐惧，一个出于职业病，二人从初识起就处在一种“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诡异状态里。

对于纪苏来说，他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尽管他恨不得离叶思斓那女人远远的，但他们好像被什么孽缘绑到了一起，他和对方在外面偶遇的频率比一日三餐还要高。

犼这种妖吧，你说他坏，他的确品性不好。

为了那一口龙肉龙脑，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坑害多条人命。

可偏偏就是这种恶妖，却极喜欢小孩子，无论对人类孩子还是妖兽幼崽，他都非常宽容。

在小娃娃们遇到危险时，他总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伸出援手。

叶思斓和纪苏真正熟起来，就是因为一桩幼童拐卖案。

在警方力量尚未集结之前，犼凭一己之力端了一整个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解救了被拐的儿童加女性共三十余人。

叶思斓在知道这件事时感慨万千。

彼时他们跟冤家似的，隔三差五就突然碰面，大打出手，颇有点御猫和锦毛鼠相爱相杀的意味。

从拐卖案之后，叶思斓放下成见，重新审视了一下这头犼。

他绝非一头好妖，却又不是纯粹的恶。

若她能劝对方改过自新，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纪苏从一开始的无奈烦躁，到后来的好感萌生，所有的转变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一般。

在他第一次向叶思斓告白的时候，他也向对方坦白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

南岭火灾惨案曾轰动一时，叶思斓自然也有所耳闻，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与纪苏有关。

选择坦白这件事，纪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叶思斓是何其正直的一个姑娘，对比起来显得曾经做下各种罪恶行径的自己越发不堪。

可是由他自个儿来坦白总比以后她从其他地方听到这些事好。

叶思斓在知晓了这件事后，躲了他整整半个月。

纪苏本以为自己的初恋大概率是就这样变成泡沫了。

没想到半个月后，这姑娘突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将他带去了一个陌生老妇人的家里。

而这位老妇人，正是已牺牲消防员王斌唯一的亲人。

他一句“怎么了”刚问出口，就见正坐在堂屋里发呆的老妇人忽然站了起来，面朝着门口一叠声地喊道：“斌仔！是斌仔回来了吗！他们说你牺牲了，奶奶不信啊！奶奶眼睛都要哭瞎了……”

看着老人家这个模样，纪苏突然之间明白了叶思斓带他来这里的用意是什么。

这是要让他赎罪吧。

在彻底在西约村住下来之前，纪苏先回了一趟自己藏宝贝的洞穴，将一些比较好出手的金银玉器之类都折了现，拿到的钱只留了一份，其余分别汇给了当时在火灾中牺牲的消防员的家属。

做完这些事后，曾经那头性格张扬的犼彻底消失了，纪苏这个名字在人前被摒弃，从此以后他便叫王斌，是西约村瞎眼老妇人林氏的孙子。

﹉

西约村的七夕节，有放河灯的习俗，寄托着祈福之意。

纪苏和叶思斓随着人流也在河边放了一盏莲花灯。

叶思斓静静地看着河灯随流水远去，而纪苏则专注地盯着她婉约的侧脸，任爱意发酵。

微风拂过河面带来舒爽的凉意，带走了一整天的燥热。

“走吧。”

眼瞅着放下去的河灯已经慢慢飘出了视线，叶思斓站起身拍了拍手，招呼纪苏回去。

二人一路上相顾无言，直到快到家时，纪苏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看着面前的姑娘隐在路旁树影里忽明忽暗的脸，有些欲言又止。

叶思斓安静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良久，纪苏才沉沉道：“阿斓，你觉得我罪赎得怎么样了？表现还可以吗？”

这话刚问出来，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笨嘴巴！他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还可以，很乖很听话。”叶思斓温和应道，眼神仍然停留在他的脸上。

纪苏被她夸得脸一红，吭哧了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结果对方的下一句话就在他的脑海里炸起了烟花。

“咱们在一起吧，但是你要继续好好表现。”

“轰——”

远处的天幕上有烟花升空炸响，就好似他心里的烟花开到了现实里。

二人继续并肩往家里走，只不过这一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见了。

偶尔还有烟火映亮了他们相扣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