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行车铃哑了

霜降后的早晨,自行车铃铛按不响了。许念蹲在巷口修车轴,油污在他新买的西装裤上晕出铜钱大的渍。这条裤子昨天还挂在张茜的晾衣绳上。

药膳坊要翻新后厨。他拆开链条油包装,塑料纸摩擦声像指甲挠玻璃,下月搬去员工宿舍。我往车筐扔垃圾袋时,剩饭沾到了当年系红绳的位置。

张茜的轮椅轧过满地枯叶,腕间的金镯子擦着车后座咄啷响。许念掏出手帕给她垫膝盖,暗纹和父亲葬礼上那块一模一样。我扭头往胎筐里塞碎玻璃片,划破了三个月前烫坏的羊毛衫。

冬至夜的急诊室充满艾草味。我抱着裂了的橡胶暖水袋排号时,许念正给张茜揉冻疮的膝盖。护士叫号声盖过了他们的私语,我听见习惯性流产和收养材料几个词像苍蝇乱飞。

家属签字。护士推来的手术单上有许念的汗渍。我掏出钢笔划掉子宫全切,在他惊愕的眼神里写下建议截肢。

暖水袋的锈水流到椅腿旁,形成个歪扭的许字。许念去便利店买红糖时,我把他留给张茜的外套垫在污水里,袖口缝着当年我绣的馄饨图案。

后厨的抹布冻成了冰碴。我擦灶台时发现蟑螂卵黏在抽油烟机滤网下,像极了张茜送我的珍珠耳钉。许念来拿最后铺盖时,军用被里掉出半板避孕药。

保胎还要吃这个?我碾碎药片撒进和面盆。他在面粉扬起的白雾里沉默,围巾上的茉莉香精熏得我打喷嚏。

搬家公司的车倒进巷口时,张茜的假发被风吹落,露出化疗后的斑秃。我扬了把面粉在冷风里,看她金镯子深陷浮肿的手腕:下辈子记得嫁个手脚干净的男人。

车尾灯消失时,我看见后视镜里晃着褪色的红绸,像条被割断的脐带挂在枯槐枝头。

处暑那天的储物间堆满纸箱。我踩着旧课桌翻找户口本时,月光透过蓝玻璃糖纸映在许念的军大衣上。十五岁那年我们裹着这件衣服看流星,袖口的烟洞是他为我挡爆竹烫的。

房屋过户协议。许念推门时带进来冷风,签了字药膳坊能抵债。我撕碎协议往窗外撒,纸片落进张茜晒中药的笸箩里,拼出许念的半个名字。

他突然揪住我衣领,腕间的茉莉香混上霉味:程小满!这两年你就没...?

樟脑球滚进墙缝的声响中,我扯开他衬衫纽扣。锁骨下蜿蜒的疤痕还是我咬的,但皮肤上多了道婴儿的抓痕。蟑螂从领口窜出时,他后退撞翻了装喜糖的铁盒。

立春后的黎明没有剁馅声。我盯着停摆的猫头鹰闹钟,分针正指向父亲咽气的时间。储物间传来重物坠地声,许念的遗物箱摔裂在地,露出整叠馄饨店水电费收据。

泛黄的租赁合同上,乙方签名是张茜的名字。压箱底的产检单泛着潮气,胎儿照片的眼睛位置,被人用红笔画了两个叉。

救护车鸣笛声响了整夜,我坐在馄饨店门槛上挑韭菜根。环卫工扫走门前最后片碎玻璃时,里面映出张茜举着农药瓶的身影。

太阳升起时,晨雾里飘来茉莉香混着百草枯的苦。我舀了勺发霉的面粉倒进下水道,终于听见熟悉的剁馅声——是老鼠在咬父亲留下的擀面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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