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不管女人们如何想,他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时间越来越紧,必须抓紧准备进京事宜。
他先拿着邓来鸾给他的介绍信,包了些红包找到楚王府。有了邓来鸾的手书,加上银子开路,没费太多力气便见到了王府的典簿。
明朝的藩王府有两套班子,一套是仪卫司,主要管安全仪仗,属于武官系统,品级较高,但与地方没有太多接触;一套是长史司,主要管王府的衣食住行,与地方交往密切,其中主簿管各种经营账目,别看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官,过手银钱数以十万计,最是肥缺。
楚王府的典簿姓毛,叫做毛健,是湖广麻城人,天启元年的举人,今年四十九岁。常年服侍亲王,辛勤操劳,看上去并没有普通官员那般大腹便便,只一双见惯了人性的眼睛格外阴翳,让人猜不透心思。
楚王爱财,家资巨万,又刻薄暴虐,鱼肉乡里。楚王府的典簿自然是楚王为恶的忠犬,敛财的爪牙。这种人可以说是大明亡国的罪魁祸首,掏空国力的根源所在。
陈吉发本不该与这些人有什么交集,大明但凡有些风骨的士子,也都不会愿意同这些藩王结交。
但此时此刻,站在陈吉发的立场,他需要这么一张虎皮,为他飞速发展的事业做个掩护。
当然,与虎谋皮注定危险,陈吉发此时羽翼未丰,只能低调小心。
见了毛健,陈吉发丝毫不敢有任何读书人的架子,就好像面对的是楚王本人,恭恭敬敬。
毛健对陈吉发的态度很满意,对放在案脚鼓囊囊的红包就有些差强人意。
于是他拿起茶杯盖子,扬了扬茶末,吹了吹再抿一口,才淡淡开口道:
“你找本官何事?”
“近日偶然得了一本账目,想请典簿大人过目。”
陈吉发低着头,双手将郑举人送来的礼单呈上,毛典簿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神色稍微有些裂痕,很快又恢复冷然不动。
“这东西哪里来的?”
“前浒黄州巡检司的郑举人,要拿这本账换他的两个儿子。”
毛典簿从宽大的官袍下伸出两根手指来,将那账簿拈起,放在案上。
“知道了,还有何事?”
“草民在郑店那边也有些生意,想仿照郑举人那般,也孝敬楚王些银子。”
“嗤!”毛健歪着嘴冷笑一声,“多大生意呀?就跑到楚王府来献宝?”
“每年有三千两银子的毛利。”
毛健听了,直接挥挥手,满不耐烦。
“去去去,什么阿猫阿狗也找到王府来。看邓大人的面子,本官给句忠告,往后不该掺和的事情不要管。郑举人那边本官自有分辩,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毛典簿扣上茶杯,拿指头拈起那本账目和案脚的红包,大摇大摆的走了,下人立刻来请陈吉发出去。
没辙,只能先告退。
来到这个世界后,两次与楚王的交道都不算愉快,盛气凌人,横行无忌。
只小小藩王便如此目空一切,就更别提紫禁城里那位刻薄寡恩的主子了。
从楚王府出来,陈吉发去了武昌府衙,拜访邓来鸾,去回报楚王府之行的结果。
时近年关,今年的考评结果也大致出炉,各府县明年的新任父母官名单也在逐步落地。
士林传言,因为武昌府连年治安优异,加之近两年江夏引流入哨的成功经验,邓来鸾大考评了一甲,明年极有可能授武昌知府。
因此,陈吉发见了邓来鸾,先贺喜一番。
“恭喜邓大人,来日您为父母官,还请多为学生解惑。”
“外面乱传的,做不得数。”邓来鸾嘴上虽说是乱传,脸上的喜色是遮掩不住,想必也已经有了确切消息,“不说这个,倒是你,都快年关了,怎么还不动身进京?”
“俗务太多,学生也分身乏术。”陈吉发露出个苦笑来,“方才还去了楚王府,将原本一桩旧事了结。”
“哦?”
邓来鸾不喜楚王府,但他马上要做武昌知府,也必须同楚王府打交道,于是耐着性子问了句:
“是什么旧事?”
“原是郑店的郑举人,与王府的些许勾结……”
陈吉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查到的账目和处置方式向邓来鸾细细说清。
“学生斗胆,自作主张,请大人指正。”
“嗯,无妨,你做的很好。”
邓来鸾捋着胡子,脑中已经在构思,如何利用这个信息,来从楚王府争取到一些政治上的好处了。
“那个郑举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不长了。你且放心,他和他那两个儿子都跑不掉。”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大人在,学生不担心那厮。如今时近年关,学生只望大人过个好年。”
说罢,又掏出个红包来递上。
“些许心意,大人拿去给家中添置些好炭。”
“诶!子安见外了!”邓来鸾面露嗔怪,却没有推却,“少弄这些歪门邪道,好好准备科举!”
“大人教诲,学生时刻不忘。等过了初一,拜完祖宗就出发,届时不能亲来给大人拜年,请您海涵。”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学业为重,不必拘于俗礼。另外还有一事,上次你说在礼部没有门路,本官倒是有个路子你去试试。”
说着,邓来鸾拿出一封推荐信,递给陈吉发。
“本官在南京有个同科旧友,为人仗义热情,喜欢有才干的后进晚辈。你去寻他问个好,以你的才华见识,他或许会赏识,为你写封推荐信。”
这可是天大的恩情,陈吉发连忙俯身作揖,郑重拜谢。
“多谢大人栽培之恩!”
辞别了邓来鸾,这才放心的回了苏家湾,忙着处理工作,也布置明年开年的工作。
这样又过了几日,便听说郑家祖宅走了水,郑举人没救出来,被烧死了。
去问了赵坤兴,捕房说是查到有人纵火的线索,不过报到府里给压下来了,传言与楚王府有关,于是这案子便不了了之。
陈吉发知道,郑店从此以后便只听他姓陈的一个人说话了。
而这其中的关窍,有他差点被害了性命的风险,有他上下运作的努力,有农会坚持不懈的渗透,有赵天河赵坤兴的帮衬。
但最关键的,在于他如今的权势,已经增长到了在江夏县举足轻重的地步。
交代完苏家湾的事情,陈吉发找来徐成洛,一起到亨通镖局,看望王大刀。
王黑皮正在院子里练武,见着两人,立刻嬉皮笑脸放下家伙,过来打招呼。
“哟,举人弟弟,徐四少,今天怎么得空到镖局来看看了?”
陈吉发失笑,这小子,全江夏也就他一个人喊“举人弟弟”,果真是个浑货。
他还没开口,徐成洛已经骂起来了。
“你个黑皮伥鬼,举人也是你能叫弟弟的吗?”
“哈哈哈,叫顺口了,勿怪勿怪。”
“无妨,王叔在吗?”
“在的在的。这边请。”
王黑皮将两人带入后院,王大刀也在练功,虽然已经五十多岁,满身的腱子肉依然结实的很。
“哟,是两位少年英雄呀!”王大刀拉过毛巾擦了擦汗,将手中沉重的大刀交给徒弟,“你们在苏家湾做得好大事业,怎么得空到王叔这里来坐?”
“想向您讨个建议。”陈吉发恭敬笑道,“小侄不日就要进京赶考,想顺便路过南京,探探商路。您走南闯北有经验,请您帮忙参详。”
王大刀坐在凉亭,王黑皮连忙给老爹和客人看茶。
“说说看,想了解哪方面的?”
“金口目前的生意,好些个都是从成都到南京的船帮在打货,许多原料也都是从船上来的。晚辈留意了下进出的物料和价格,盘算下来,若是从江夏跑船到南京,中间的差价其实挺大的。这个生意,不知道能不能做。”
王大刀咧嘴笑了笑,玩味的盯着陈吉发。
“若是好做,咱们镖局便可以歇业。”
“您是说,水匪路霸?”
“正是,洞庭有水匪,南直有路霸。”
王大刀把玩着几上的茶具,粗壮的手指捏着秀气的紫砂茶杯显得有些滑稽。
“洞庭湖上的渔民,白日里为良民,夜里就是水匪。九江的钞关和沿途的巡检司,平日里为官,遇到外地商人便是路霸。行商的差价,有大半是为了应付这些人。”
“九江钞关?”
“没错,船过洞庭,货价翻倍,钞关要占大头。许多货船拿不到东进的船引,还要在九江卸货,转由下游的船舶接力,这其中的仓储转运成本,养活了数十万人。”
陈吉发有些咋舌,大明帝国辉煌的表象下,整个社会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但是,也有人能赚大钱。”王大刀意味深长的笑道。
“还望王叔教我。”
“简单,王府的船,水师的船,以及槽船。”
“这些船钞关不收税?”
“收,但三十税一,依法依规。水匪路霸也会退避三舍。”
陈吉发默了片刻,说道:
“王府攀不上,水师够不着,那寻常人只有槽船。”
“没错。现下秋粮征收结束,各地粮食都在陆续入仓,槽船往来,正是各地客商租船的好时候。”
“王叔可有熟悉的槽长?”
“有个小船帮同老夫算是本家。要去看看吗?”
“还请王叔引荐。”
王大刀没说多的话,披上外套便带着三个少年赶往夏口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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