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尚清醒的书生继续天南海北的吹牛,不知谁提起了江对面正在修筑的土木工程,说是江北近日正在动工筑堤,将那边的镇子扩建,好些人家去那边盘了铺面。
“子安家里有没有想法?”周之茂出声问道,“你家也是做生意的,多搞几个铺面,来日在京里生活也轻松些。”
“嗐,还没考虑那么远。”陈吉发笑道,“不知能否有机会进京呢。”
周之茂笑而不语,只盯着他看,陈吉发立刻就明白了。
这些世家子,总有办法提前知道成绩,看来,自己貌似是已经过了?!
然后,便听周之茂压低声音道:
“不瞒贤弟,今日所约,均为举贡。明经成绩三日前就出来了,策论稍晚,昨日晚间也都出来了。”
果然如此,陈吉发感激点头。
“如此说来,倒是真要为进京做准备了。湖广士子春闱当是在南京。”
“是也。南京考完,若是及第,便要进京。往来花销甚巨。尤其南京,比之北京更加销金。”
“是因为十里秦淮吗?”陈吉发打趣道。
“哈哈,是也不是。南京物价高,打点多,华服美食,珠玉美人,什么都是银子。十里秦淮,只是最有名的销金窟,还有些名坊私园,更是不得了,进出都是朝廷重臣。”
“小弟懂了,回去就抓紧赚银子。”
“嗯,准备三千两,基本的应酬该是够了。”
陈吉发有些乍舌,不过并未表现出来。他如今这么大摊子,其实一年也赚不到三千两。不过,若是说使手段拼拼凑凑,倒也不是拿不出来。
不过一想到这仅仅是最基本的打点开销,就有些头皮发麻。
看来,真是要抓紧赚钱。
这时,又听那蔡河山提起,对面是汉阳府的地盘,原本是片洪泛区,近些时汉阳通判袁焻在此筑堤,渐渐有些商船停靠,还修了座龙王庙,立了个镇子叫汉口镇。今年镇上修了不少铺面,正在招租。
“说起来,袁通判和佳木贤弟还是同乡,就不知是否族中长辈。”
“应该是。前段听他提起过。”周之茂答道。
“改日去拜访一番,总得给兄弟们留几个铺子才好。”
“我看,若是你杜大人去,怕是他要求你,铺子都可以免费的。”
“哪里,在商言商,在官言官。”
众人又哄笑起来,陈吉发则默默记住了这些信息,打算回去后好好计划一番。
众人浪荡到了午时,下午又找了处农庄,钓鱼写字作画,女眷们打叶子牌,直到日头偏西才想着回去。
众人还是在汉阳门外分别。袁松涛的酒此时醒了大半,看着陈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小雨只当忘了这事情,与陪她最多的高氏、冯氏和张氏亲昵作别。
回去的牛车上,陈吉发想着日间的事情,脑中盘算着新的产业,小雨却在旁边琢磨心事,半晌,开口道:
“哥,那些公子都是官宦子弟吗?”
“也不尽然,不过往后应该都是官身了。”
小雨默了片刻,又开口道:
“他们玩的东西我都不会,倒是原先与那个总到家里来的苏公子话多些。”
苏公子?苏云生?陈吉发惊讶扭头。
“你同苏云生聊得来?”
陈小雨面皮红了,如同煮熟的虾子。
“也算不上什么吧……就觉得他开朗,点子多,有趣。”
陈吉发有些无语,不过,若妹妹真是喜欢苏云生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那小子在感情上靠不靠谱。
话说回来,陈吉发本人在感情上就不算靠谱,倒是操起了别人的瞎心。
“他去武当要两年才回,你要等着他吗?”
“谁要等他了!哥哥,跟你说了没那回事。哼,不理你了。”
“管你等不等他,学习不能放松。”陈吉发笑道,“就算对这些不感兴趣,往后也是要经常接触的。今天是我欠考虑了,下次再有贵女的聚会,我帮你留意。那些闺阁小姐们玩的东西也是琴棋书画,你可千万不要懈怠。”
陈小雨撇着嘴,显然嫌他啰嗦。
“知道了,知道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正是叛逆期,陈吉发也不恼,温言细语又同她讲了许多励志的道理。
不管这个时代如何,陈吉发总归想让自家的妹妹多读书,明事理,将来不管是作为陈家的依靠,还是为她自己的人生,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数日后,乡试放榜,周之茂的情报十分准确,那日游玩的几位书生都中了举人,陈吉发也名列其中。除此之外,得了陈吉发“划重点”的熊文灼也过了线,得了陈鉴开小灶的刘成治也榜上有名。
只是不知为何吴成道却落了榜。
今年新收的三名嫡传士子全部中举,教谕陈鉴十分高兴,将他们三人叫到县学又勉励一通,告诫他们日后还要刻苦求学,切莫半途而废。
举贡再求学,便要去两京国子监。三位同学都很年轻,自然不肯止步于举人,都是有意再考春闱的。
熊夫子也十分高兴,他自己只是个秀才,但儿子和得意弟子都中了举,他比自己考上了还要开心。连日里走亲访友,逢人便说,端得是红光满面,得意洋洋。
陈家就更不用说,送喜报的差役还在学政衙门,家里就提前得了赵天河的消息,放起了鞭炮。陈家酱菜铺子歇业三天,摆了流水席面,街坊邻居,连带着附近交好的游手,都来凑热闹。
大宴三日,热闹欢腾。
陈吉发本人却相对低调,除了第一日出来敬了几位长辈,其余时间都躲在苏家湾查看账目,与合作社的几位骨干谈话。
现如今,陈吉发是正经的举人老爷,身份又更进一步,在远近村湾的权势越发无人敢于反对。原先那些拧着干的人,包括苏家的老四,也腆着脸出来赔不是,拿出真金白银要进合作社,同他分杯羹。
苏茂春同苏茂才斗了大半辈子,争苏家湾的话事权,最终,倒是让陈吉发渔翁得利,成了远近村湾的掌舵人。
“老夫当年是猪油蒙了心,眼里进了屎,没能知道陈大人的本事,也没能看清形势好歹。如今老夫家里的田产,全都充给合作社入股,只求您高抬贵手,在苏家湾留我四房一条出路。”
苏老四极尽卑微,与陈吉发刚来时那副桀骜,以及后面事发后的不屑疏远大不相同。陈吉发并未为难他,毕竟是苏茂才的亲弟弟,苏云生的亲堂叔。虽然开始处处针对,还泄露消息给对家,但这样的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多大的野心,留下他,还能彰显自己的仁慈,消除扩张太快导致周边士绅的惶恐。
“四叔说话见外,茂才叔将我引到苏家湾,本就是带着乡亲父老发财的,哪有分内人外人的事情?只要您入股,便是苏家湾分社的大股东,不说出路,就是委员也是能做的。回头我与茂才叔商量,看将您放在哪里比较好。”
“这如何使得……”苏茂春喜出望外,“哎呀,当初真是眼瞎,看错了人呀!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跟着你干。”
“四叔如此想便好。咱们的生意往后越做越大,还需要您老人家多加指导呢!”
陈吉发笑眯眯的接纳了苏茂春,好一幅将相和的场面。
解决了苏茂春的事情,郑家老三屁颠颠的跑到苏家湾来,还带了个小娘子。
“举人老爷!郑三儿给您请安来了。”
这郑老三往年在族里不受待见,养成了这么个混不吝的性格。如今当了几天郑家的当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空落落,不安生。
等陈吉发中了举,他跑到人家面前点头哈腰这么一站,原来那种浑身舒坦的感觉又回来了。
乡下的士绅大地主,若是培养不出读书人,又没个旁的读书人当靠山拜一拜,还真是觉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郑老爷多礼了。话说回来,秋粮征收正是紧要关头,你不好好督促郑店镇的税银,跑到我这里来做甚?”
这句指责的话,听得郑老三心头更加放心了。主子肯挑些毛病,恰恰是当他是自己人。
“上次一别,又有月余未见,甚是思念。如今郑家老宅的资产仆役都清点完了,按照您的要求,该充公的都入了合作社的公账,该发卖的都发卖出去,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点尾巴,小的觉着您日夜操劳,总该落一点到身边才好,于是就自作主张,给您带来了。”
说着,郑老三让出身后的小娘子,瘦瘦小小的,手中捧着一卷墨宝。
郑老三示意,那小娘起款款上前,将手中墨宝展开,竟然是北宋时的古画,作者题款已经看不清楚,但画面干净,构图精美细腻,松风古寺,寒山行人,栩栩如生,好一幅《秋游晚归图》。
“不错,这幅画算得上珍品。”
“举人老爷喜欢,那便留下慢慢赏玩。”
“嗯,无功不受禄,郑三爷厚礼,想求什么?”
郑老三见陈吉发如此直白,只能厚着面皮,嘿嘿直笑。
“郑店挨着金口,金口镇有不少村湾与郑店沾亲带故,听说郑店这边搞合作社发了财,又看见举人老爷在金口码头设的货栈每日车水马龙,好不羡慕。他们都到小的这里来打听,问举人老爷什么时候到金口去搞合作社。”
“哦?这是好事情。郑三爷可以同农会商量。”
“事情当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郑老三搓着手,赔笑道,“可金口镇驻着江夏卫后千户所,那位姚千户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陈吉发心中了然,这是又一个垄断了乡村土地的士绅,而且,由于他属于军队系统,同地方的中小地主之间肯定矛盾重重。但他刚刚斗垮了郑举人,此时再拿临近的金口开刀,还是军事系统的土地,怕是要步子太大扯了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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