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夫子听陈吉发这样说,便促狭的笑道:“别太担心了。韵芝没事,她呀,大早上就带着丫鬟去洪山寺祈福了。”
“祈福?”
“是呀,这不是马上开考了嘛。不过,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给哥哥祈福,还是给哪个臭小子。”
陈吉发有些尴尬,嘿嘿笑着。
“那感情好。学生就不打扰了。”
“哟,韵芝不在,你连陪老夫坐坐都不肯了?”
“没有没有……您这不是在上课嘛……”
“耽误不了两刻钟。再说韵芝也快回来了,中午你就在这里吃饭,让她下厨。”
“啊?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的。文灼说你现在做好大事业,给老夫细说说,都有些什么营生?……”
陈吉发被熊夫子拉着聊天,硬生生扯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熊小姐带着丫鬟回来。
见着女儿回来,熊夫子立刻招呼。
“韵芝,今日午间爹爹留子安吃饭,你快去准备。”
陈吉发连忙起身,同熊小姐见礼。
“熊小姐别来无恙?”
“妾身安好,劳陈公子挂念。”熊韵芝欠身行礼,余光瞟见乐呵呵的熊夫子,只觉得面皮有些发烧。
上次她偷跑去探望病床上的陈吉发之后,似乎父兄就放开了对她的管束,家里的小佛堂也冷清了。等郑举人的事情告落,她便戴起面纱,又如平日般活动了。
只是,无论是熊夫子还是熊文灼,似乎都有意无意在拉拢她和陈吉发。在这件事上,熊小姐也说不上来好不好,也不确定对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喜欢?谈不上吧,还不是太了解,而且陈吉发也没说过喜欢她,总不能自作多情。感恩?倒是有一点,不过恩情的事情并非一定要以身相许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熊韵芝打算先遁走再说。
“公子先坐,妾身去后厨准备。”
“给小姐添麻烦了……”
“不麻烦,见着公子就不麻烦!”倒是丫鬟熙和快人快语,笑嘻嘻递过来一个香囊,“诺,小姐给你求的,明日带上,金榜题名。”
陈吉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熊韵芝脸色更红了,本来是想着给哥哥求了,便顺手给父亲、嫂子、熙和以及陈吉发都求一个,没想到熙和这个妮子单单把陈吉发的拎了出来。一时间有些无措,慌慌张张往厨房跑了。
“哈哈,子安莫怪,女孩子害羞。来,咱们继续聊。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土地换股权。学生以为,土地对富人来说,无非是生利的工具,但对于小民来说,却是衣食所依。富人仗着权势,为了逐利,侵占小农的土地,使小农衣食无着,定然会天下不安。若是有更好的逐利工具,让富人追逐,而放过土地这等小民生计之物,便可以使小民不受富人盘剥,安于耕种,则天下可定……”
“有些道理。如何实现,细细说来!”
陈吉发每有惊世之语,然而总是逻辑通顺,自我融洽,让人挑不出毛病。更重要的是,陈吉发还精通庶务,所思所想,皆在实际中得到实现。苏家湾就是个非常好的例证。因此,熊夫子听得入迷,大呼过瘾,聊着聊着,竟然又过了半个时辰。
熙和来唤两人用餐,这才意犹未尽,堪堪打住。
“走,去尝尝韵芝的手艺。”
熊夫子一副推销女儿的嘴脸,陈吉发哭笑不得,倒也乐在其中。
到了里间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十道好菜,还放了两瓶淡香清酒。
熙和端来铜盆伺候两人洗手,又拿了筷子给两人布菜。说是伺候两个人,实际上就站在陈吉发身边,不停给他添菜,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十二岁的小丫鬟,平时被熊小姐宠坏了,着实有点野。关键是熊夫子乐呵呵的也在帮腔。
“多吃点,看看味道合不合口。”
陈吉发无奈,只能放开了肚皮。不过有一说一,熊小姐的手艺真是不错,而且口味偏清淡,正是他喜欢的。
“熊小姐温婉贤淑,做的菜学生都喜欢。”
放在上一世,客人在主人家吃饭,表扬主人的厨艺,也就是客气的表现。但在这个时代不同,陈吉发喜欢熊韵芝的菜,在夫子看来,那就是对熊韵芝有意思了。
“哈哈,喜欢就好。你吃了这餐,便要好好考,等金榜题名,往后多得是机会吃。”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子安莫要总如此拘谨,也算不上教诲。”熊夫子难得真情流露,他是真的放不下这个女儿,“韵芝小小年纪没了娘,这几年家里又没个主母,都是她张罗一家老小的衣食用度,贤惠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她经营产业,不可避免抛头露面,上次那个事若不是多亏你,怕是难得善了。对此老夫别无所求,只希望韵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喜乐。子安的才华人品,为师看在眼里,知道是个值得托付的。她如今名声有亏,不求你明媒正娶,只希望今后无论你身处何方,做得多大事业,好好待她,不离不弃。”
陈吉发有些默然,熊夫子突然把话挑开,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
熊广源这位老夫子,感情是很专一的。自发妻离世,便没有续弦。这样的人,对女儿的价值观念肯定是有很大影响的,对女婿的要求,定然也是很高的。他能拉下老脸,在考前说这般托付的话,想必已经是深思熟虑。
陈吉发在心中权衡利弊。
他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女孩子不多,除去那些歌舞伎,良家子中,适宜婚配的只有苏家湾周边的士绅女,从商的吴婷,再就是熊韵芝。
苏家湾周围的士绅女,譬如王宝珠这样的,短时间内能够增强他对合作社的控制,但长时间会形成外戚集团。而且,王家在他落难时退婚,这种行为多少让陈吉发心中有些疙瘩。
吴婷是他的合作伙伴,人是不错的,但陈吉发始终觉得和那女人的三观凑不到一块去。她表面上泼辣大方,内心里传统保守,与陈吉发实际上不是一路人。
熊韵芝是读书人家庭培养的,性情、眼界都比较符合陈吉发的期待。但她的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有污点的,如果做妾还可以,但做正妻就会带来很多麻烦。
熊夫子主动提出让熊韵芝做妾,但两辈子单身狗的陈吉发,还没谈过女朋友,心里对爱情和婚姻还是有期待的,所以,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绪,他最终抱拳,对熊夫子表态:
“夫子教诲,学生不敢忘却。熊小姐蕙质兰心,学生尽量说服家里,娶她为妻。”
熊夫子满怀感动的看了陈吉发一眼,知道学生这句话是在考虑自己的想法,但他其实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于是叹了口气。
“你呀,想的简单了。这次乡试,你若中举,娶韵芝为妻,你家中父母必不同意,就是老夫和韵芝,也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定还有人传你的坏话。男子娶妻当门当户对,娶贤妻。为你今后计,为陈家和熊家的声誉计,韵芝跟着你开心生活就是,不宜站在风口浪尖。”
熊夫子这番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也是当前这个社会价值观念下最佳的解答。
陈吉发听了,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一团乱麻。他现在与熊小姐的事情难得有正果,与吴婷纠缠不清,还有个退亲没退干净的王宝珠,纠缠万分,藕断丝连。
再加上老夫陈友富思想保守,总是在这件事上与他无法沟通,熊夫子这番话,定然也会是陈友富所想,在这个孝道最大的时代,他的确是没有资格对熊韵芝说迎娶的话。
因此,在感情中纠结来去,最终他还是要做坏人。此时此刻,两辈子单身狗的脑子里,盘旋的都是前世小说里那些后宅争宠的桥段,忍不住的就很心累。
“学生……有愧……”
“莫要这样说,也是缘该如此。”熊夫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对此事看的更开,“韵芝与你的缘分,非要经历这些事才碰上,你还愿意照顾她,已经殊为不易。明日你认真考试,这件事等考完了再议。”
陈吉发从夫子那里回来,捏着熊小姐为他求来的香囊,原本轻松的心情却突然有些沉重。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闷头在家看书,唯有专心致志做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才能彻底忘却。
晚上,他又让石头给吴小姐那边送了封信,给吴成道也划了重点,这才简单洗漱休息。
八月初七的时候,乡试就正式开始。
各个府县生员,但凡觉得还有希望的,都赶到省城参加考试,仅湖广就有近三千考生。
秀才大多是有些地位的,来参加考试,好些人身穿绫罗绸缎,带着书童小厮,还有的坐轿子乘马车,将贡院门前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好在陈吉发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提前来到考场。
验明正身,搜查无误,然后按照号签找了考棚,抬眼一看,都是生面孔,只在斜对面好远的位置看到了刘成治。他倒是因为学籍在汉阳,反而离陈吉发近些,其余江夏学子,都间隔甚远。
乡试比童生试的题量大很多,因此考期很长,四书、明经、策论各考三天。
第一天为基础,第三天最出彩。更何况而今天下纷乱,君王急需治政人才,策论的重要性就更为凸显。
乡试由各省巡抚主持,但具体落实,还是提督学道。王志坚大人如今端坐贡院衙署,为总监考官,学道大小官员分散各处巡查监考。
分到陈吉发这片的监考官居然是个熟人,便是熊夫子的老朋友,学政衙门的许知事。他似乎对陈吉发也有些印象,监督发卷时经过,还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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