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来鸾多年的老推官了,见郑举人这个样子,就知道里面有猫腻。
也不揭穿他,只语气淡然的劝解道:
“你若不便也没关系,捕房拿人,自然也有一套办法,最少是有初步的人证物证。既然人已经在他们手里,你该多想想到底破绽在何处,又该有哪些反制的人证物证。实不是本官不愿帮忙,只是,刑律自有约束,你我均须遵守。”
见邓来鸾如此说,郑举人无法,只好悻悻离去。
走的时候,邓大人还将那封红包退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肯收。
其实,历史上这位邓大人就是以清廉刚正着称,甚至为了保护百姓,能够得罪王府。
这样的人,若是小忙帮一下也就算了,但像郑举人这样的,他通常也懒得搭理。
郑举人在邓大人这里碰了壁,又想着托请其他关系捞人。
不过,这个时候,邓大人却又对这个事情重视起来。
无他,想起陈吉发这个名字,原来是贺家小公子贺光明上次来拜访时所提,说是同科中有个奇葩人物,如今正在搞两件事,一件是引流入哨,一件是组织农会。
贺小公子是带着调侃说这番话的,说那陈吉发商户出身,满身铜臭,每日里不思读书,却与泥腿子混在一起,靠包税和组织流哨经商赚钱,分明充满鄙夷。
邓来鸾是个推官,对民政不太熟悉,而且他年岁大了,见得世面多,倒不像小公子那般轻视会赚钱的人,因此小公子说这两件事的时候,他认真听了,反而觉得事情做的相当不错。
如今再回想起贺小公子所说,似乎与郑举人的事情有关。
他叫来师爷,准备出去打探一番,却不想,刚有了这个念头,门子来报,说是江夏刑房的白役,正在府衙等他,有重要的案情要报。
邓来鸾心中狐疑,刚走了郑举人,又来了江夏刑房的人。
如此接踵而至,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还是让师爷出去打听陈吉发的事情,另一面,着下人给他穿上官袍,先去府衙看看。
等到了府衙,招那白役来问,便拿到一份详细的证供笔录,画押人,正是郑举人家的老四。
果真是此事,奇了!
邓大人来了兴趣,翻开那供词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里面细数郑举人这些年来,勾结恶霸,欺压乡里,强抢民女,侵占民田,贿赂官员等等数十桩罪状,皆有名有姓,时间地点事件经过俱全,人证物证清单细致,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
再看供词末尾,分明表示,此案如何办理,请府衙示下。署名赵坤兴,盖着江夏县捕房的大印。
有趣,着实有趣。
邓来鸾拿着厚厚一本罪证笑了起来,让旁边的白役有些莫名。推官大人想了想,让白役唤郑举人来。
郑举人早些时候碰了壁,这会又去了都司衙门,求老领导再想想办法,还没等老领导琢磨出个所以然,就有府衙白役来传他去问话。
他摸不清楚邓来鸾的态度,琢磨半天,想着可能是方才的红包太小了,于是狠狠心,这次包了五百两银子,揣在怀里,想着府衙毕竟是办公的地方,等会还是要找个隐蔽处给邓大人才好。
方才进了值房,邓大人便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只让白役拿了那本罪证给他看。
“郑老爷方才怕是没把案子说清楚。如今江夏县觉得此事牵连太大,想让府里接手,倒是和郑老爷想到一起去了。”
郑举人此时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翻着翻着,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终于不敢再看下去,跪在邓大人面前就不停的磕头。
“大人!大人救我!”
“你且起来。”邓来鸾斟酌片刻,“让你来看这供词,便是给足了你面子。但,此事甚大,须禀明知府大人,方可定夺。回去等消息吧。”
郑举人惶惶然从府衙出来,突然觉得,原先积累的那些所谓人脉,所谓关系,如今都派不上大用场。官场倾轧,每个人都有各自利益,错综复杂,难于理清。
如今只希望老领导的三分薄面能保他个法外开恩,全家老小平安无虞。
正这样想着,突然见家中小厮又急匆匆跑来,说是郑大少和舅老爷都被捕房带走了。
“什么?!”郑举人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又是何由头?”
“听说还是苏家湾的纵火案。”那小厮急急切切,“捕快查到了前段时间苏家湾纵火的人犯是舅老爷村里的破落户,欠了舅老爷的赌债,用命还钱,大少爷从货栈的账上走了银子给舅老爷,现如今两人都已被捕快拿了。”
郑举人听完,只觉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的光影突然变得暗淡,天旋地转之间,竟然晕了过去。
两个时辰前,郑举人寻着邓推官的时候,陈吉发和赵坤兴就已经取得了郑老四的口供,派人递给府衙的同时,又带人来到了郑店镇的郑家老宅。
郑大少此时还在赖床,他舅舅那边前天派人回话,说是首尾都处置干净了,不会有问题,他便放心下来,等着父亲在县里疏通,接三叔回来。
没想到,三叔还没回来,先等到了两个恶煞。
郑老四扛不住刑罚,不仅仅把郑举人逢年过节给布政使司和府衙的孝敬银子漏了出来,还把郑大少从货栈支取银子的账目全部招供了,这其中,就有给袁副千户的五百两银子,以及给他舅舅的二百两银子。
要说郑大少这个败家子,花银子也的确手脚大方,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为了陈吉发这个人,包括联络狐朋狗友吃花酒,连带买命银子,都花了一千两了。
也就郑举人家大业大,普通小户人家肯定经不起这般折腾。
此外,郑老四还把郑家经营的全部产业情况都招了。
除了侵占附近二十四村湾的田产,经营镇上的货栈、酒楼之外,还在县城里十几处房产门面,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有三千五百多两银子的净收入,的确不能算少了。
有了这些东西还不够,赵坤兴又详细审问了郑家亲族的情况,尤其是族内矛盾的情况。从而得知,郑举人原本在族中排行老二,中了举人后成了族长。
族中大房一直因为这个事与他有矛盾,后来纠结三房、四房的人发起过一次族长的争夺,不过后来因为郑老四的出卖而失败了。
大房死后,郑四爷投靠有功,这才成了郑举人的心腹狗腿加“白手套”。
不过,郑三爷就惨了,在族中没有地位,过得还不如普通的自耕农。
到了郑店,他们先去找了郑三爷。
郑老三是个圆滑有野心的人,听闻郑举人连续被人整,他本就心思活络起来,如今听说陈秀才找上门来,他立刻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郑老三亲自出门,将两位年轻人迎进了房间,坐下,陈吉发就开门见山。
“原来三爷每年过手的银子也是过千两,举人老爷当了族长,却只给您留了一百两的分润。这个族长,依小弟看,实在不甚地道。”
郑老三虽然知道对方是要来策反他,不过,他还得拿个调调,多争取些好处。
“老哥哥家大业大,要照顾的地方也多……”
“是吗?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光是去趟春风楼就得用四五十两,抵你半年分红了。如今,他家两个儿子都犯了事情,怕是更加没工夫管你们这些兄弟了。”
“举人老爷自然有他的考虑,他家里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兄弟该操心的。”
“呵,郑店之所以叫郑店,就是远近村湾都是郑家亲族。刘县令让学生来包郑店的税,但学生却体谅郑店的乡亲,不愿让外人来染指郑家的事情。不过,现如今看郑家族长这般作为,也只能是法办了。郑三爷也不想陪他们父子一起吃苦受罪吧?”
这便是威胁了,郑三爷正了脸色,敲了敲桌面。
“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陈吉发瞧他总算上道了,轻声开口道:
“给三爷指条明路。郑店的田亩税收,在下志在必得,也是刘县令默许的事情。现在,你若是能说服郑家亲族入股合作社,将来郑店的话事人、合作社郑店分社的社长,便都是你郑四爷。如何?”
郑老三眼珠子骨碌碌转,心里合计着得失。
陈吉发的意思很明显,他要郑店换个亲苏家湾的族长,但郑举人干了多年,积威犹在,他不敢过于信任对面。
“知道三爷顾虑,这有份礼物先送与您。”
陈吉发抬手,将几张纸推至郑三爷面前,后者定睛一看,竟然是郑大少违法证据,以及郑家店铺的各项红利账目摘要,他登时就瞪大了眼睛。
“不做十足的准备,在先不会来同您谈。您且想清楚,权势是个好东西,但也需要您冒险来拿。”
郑三爷心思急转,半晌,终于咬了咬牙,干了!
“老夫唯公子马首是瞻!”
陈吉发十分满意,有郑老三这个突破口,郑家自然离分化瓦解不远了。
于是他与赵坤兴便带着郑老三,杀回了郑家老宅,刚落地,就见着一脸惊愕的郑大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郑大少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尖叫:“陈吉发,你……你怎敢到我家……”
“你的事儿犯了!”赵坤兴却不管他说话,拿着令牌,一挥手,就有白役上前,将郑大少绑了。另一边,还有别的捕快带队,到郑大少舅舅湾子里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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