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吹过草原,茂盛的草叶沙沙作响,飞花迷乱,牛羊成群。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大同镇北的察哈尔右翼故地,草原上飞驰着两匹骏马,少男少女欢快的声音,在辽阔寂静的草原上,传出很远。
两人嬉笑追逐,过了许久,才渐渐慢了下来。少女跳下马背,抚着坐骑,给它喂些豆子。
后面的青年凑了上来,热络非常。
“上次送你的玛瑙坠子怎没见你戴?”
“收着了。赶明儿晚会时再带,免得弄丢了。”
“没关系,你戴着吧。丢了我再给你别的。”
“也不衬这身衣服。”女孩子白了他一眼,“哪有日日戴同样首饰的?”
“是怕你不喜欢。”
“哪能不喜欢?而且你手也巧。前段听说你去东面了?”
“是,猎狼去了。”
“那边是乃蛮部和敖汉部的地盘,叔父如何放心你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孩聪慧,青年扣了扣长满青茬的头皮,老实交代:“阿爹察觉他们的牧民在往东迁徙,于是让我与几个小伙子去看看情况。应是后金的台吉又点兵了。”
“又要打仗了吗?”
“看起来是。乃蛮部和敖汉部行动不快,但的确在向东集结。料想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了。或许要等到入秋,膘肥马壮的时候,正好南下打草谷。”
“那叔父作何打算?”
“他正同格日勒叔父谈咱们的事。”
女孩听了脸色一僵,撇过头去。
“怎地又扯到我头上?舅舅自己也有女儿。”
“那怎么能一样?”青年咧嘴笑道,“你可是察哈尔的海东青,流淌着黄金血脉。”
“卓力格图,我是人,不是鸟儿。”
女孩很生气,俏丽的脸庞拧成一团,那叫做卓力格图的青年讪讪闭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女孩重新跨上骏马,心情不快,在前面跑着。卓力格图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淑济,这事情是大人们定的,你与我置气没用。”
“谁和你置气了?只是不痛快。”
“只有咱们两个结婚,兀鲁和阿喇克绰特才能联合起来,才能说服那些动摇的牧民重新回到察哈尔。”
“想要联合,方法多的是。”
“可这方法最好,而且,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卓力格图是个勇敢的少年,他会为心爱的女人猎狼,送上暖和的皮毛;他也是个手巧的年轻人,会把玛瑙宝石编成坠子,送给心上的姑娘。
淑济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小孩,草原上像她这么大的女子,有的已经当了额娘。
淑济回头看了一眼卓力格图,他肉呼呼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生怕她继续生气。淑济对他并非没有好感,只是,她不喜欢别人谈论她的血脉,她是人,不是一个装着黄金血脉的物件。
“若你娶我也可以。”淑济任由坐骑溜达,仰望天空,湛蓝无云,“你在此立誓,此生为恢复蒙古大汗的威名而战,绝不因困难而退缩,绝不因利诱而变节!”
“我发誓!”卓力格图想也不想,举起右手,指着苍天,“以我的性命发誓,以先祖的荣誉发誓!”
淑济回眸看他认真的样子,露出粲然的微笑,这笑容化开了卓力格图的心,让他此时此刻,眼里心里,全是眼前的女子。
两个人正海誓山盟时,远处,突然传来惊叫的声音。定睛一看,淑济的婢女查苏娜正策马而来,在她身后遥远的地方,腾起一道浓浓的黑烟。
“格格快走!是土默特部的游骑!”
“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在围杀牧民。”
淑济回头,看了眼卓力格图。
刚刚宣誓完的青年,这个时候脑子还是热的,为了女孩期许的目光,他打了个呼哨,身后的十名护卫骑兵上前来,与他一起往烟柱的方向去了。
“格格,您这样会激怒哲布济农,格日勒济农会问罪于您。”
“他想让卓力格图做我的额驸,就必须证明卓力格图配得上这个身份。若是只用些牛羊财宝就能获得察哈尔诸部的拥戴,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查苏娜愣住,不再说话。自从林丹汗死后,淑济格格的行为,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有时候,会让看着她长大的查苏娜都觉得陌生。
不多时,护卫伊勒德已策马而来,带着十几个骑兵。
“不可逗留,格格!土默特部奉大清皇帝命令,向独石口集结,现在这些只是前锋,我们要迅速退回得胜堡内,免得被大军围剿。”
“查苏娜带着牧民先退。”淑济抽出腰刀,“伊勒德跟着我,先帮卓力格图把这几个土匪杀了。”
伊勒德还要再劝,格格已经自顾自追了上去,没有办法,只能听命行事。
卓力格图顶着发热的脑子跑出去,不多远就有些后悔了,因为,爬上草甸的他,看到那二十游骑身后,是乌泱泱、黑压压的土默特部众,打着济农的大橐,接近三千人,正沿着河谷向东行进。
十几骑立在草甸上,望着山下追逐牧民砍杀的游骑,迟迟不敢冲下去。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但等他侧头观望的时候,发现淑济格格那娇小的身躯,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淑济!”他大声喊,“太危险了,回来!我们回去向父亲和叔父报告!”
“你去吧,这是我的牧民!”
“你疯了!你是格格,为了几个牧民,值得吗?”
淑济不答话,毫无畏惧的冲向那些正在作恶的土默特强盗,与他们纠缠起来。那些牧民连忙驱赶牛羊,从盗贼手中逃走。
远处,土默特部的人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从行军的大流中分出一股骑兵,打着右翼参领托克博的大旗,朝着缠斗的小股部队包抄而来。
卓力格图在远处看到了战场形势,知道这个时候淑济需要人支援,身旁的护卫也在询问是否要前往救援?但他思虑再三,摇了摇头。
“走,咱们回去告诉父亲和叔父。托克博是一员猛将,咱们下去不能获胜。土默特与兀鲁是死敌,我们若是失败被俘,肯定会被杀掉。但淑济不同,他是林丹汗的女儿,有黄金血脉。托克博认识她,会抓了她向大清皇帝献礼,而不会杀了她。我们去找父亲和叔父搬救兵,集结人手再来救她。”
护卫们都觉得卓力格图说的有道理,于是便都跟着他走了,将淑济和她的护卫留在战场。
卓力格图分析的一点也没错。托克博的确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淑济。她有着母亲乌云娜的美貌,还继承了父亲林丹汗的骁勇。能在行军途中意外发现这样的猎物让托克博十分的兴奋,他打了手势,部下会意,立刻分成五个方向,形成一张大网,朝奔跑追逐的战团包围而去。
淑济的护卫本来就人少,被大队的蒙古骑兵追逐,不多时就被撵上。伊勒德作为乌云娜指给女儿的护卫,自然忠心耿耿。他知道托克博是最早投降后金大汗的那批蒙古贵族,对坚持抵抗的阿喇克绰特深恶痛绝,他若落在托克博手里,是必死的结局。如今眼见逃不掉,他只能忠诚的护在淑济身侧,尽力与敌人周旋,期盼有奇迹的发生。
身边的护卫逐渐减少,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年轻的格格已经被逼入绝境。但她丝毫不后悔方才的举动,若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如此选择。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如此做,只是内心深处隐约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她不能向土默特的叛徒妥协,也不能不去保护牧民。
她是察哈尔的格格,是林丹汗和乌云娜的女儿。
眼见逃脱无望,淑济感受着身侧忠心耿耿的伊勒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猛地勒住缰绳。
身后紧追不舍的托克博很快将她和护卫们围住。
“格格吉祥,好久不见。”
托克博勒住缰绳,脸上的表情得意洋洋。这猎物可是金贵的很,能值大钱,说不定能换个爵位。
“托克博,放了护卫们,我同你走。”
“不,护卫得死,你得跟我们走。”
淑济举刀横在颈间,用自己威胁对方。伊勒德连忙想要阻止,却害怕伤了格格。
“退下!”
托克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得森冷起来。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那边缓缓行进的土默特大部队里,左翼大橐下,有旗帜动了动,似乎是想过来查看情况。
不能拖延,这份功劳必须是右翼的。
他挥手,示意手下闪开,淑济冲伊勒德喊:“回去,带着我们的人,与查苏娜一起逃入关内。”
“格格……可进入关内又能如何?没有了您,阿喇克绰特部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格日勒济农肯定不会再坚持,我们两个奴才能带牧民走多远呢?”
“无所谓了。你和查苏娜安全就好。”淑济脸色冷淡道,“滚啊!”
伊勒德脸色变换,他不想走,也走不掉。他知道托克博的承诺没有任何作用,走出这片草场,到了淑济看不到的地方,依然会被追杀。
就像他说的,失去了淑济,阿喇克绰特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绝望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甚至在这个时候,他想用自裁的方式来完成对忠诚的诠释和自我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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