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进了张府,还未弄清状况,张道一便从旁侧击,说起他的孙子。
“老朽有一孙儿,平日里十分机灵,只读书不求甚解,于是早早便让他学着管家中生意。今日得见贤侄,觉得那小子眼界气量都还有待修炼,不如让他跟着你历练两年,既涨才学,又可以学经营之道,如何?”
陈吉发起初以为,这是作为合作的附加条件,既是观察员,也作为互相监督的作用。
他这样想着,于是点头应下。
“应有之义。”
张道一笑了笑,拍手,有小厮连忙去后院传话,不多时,来了个健壮青年,中等身量,华服锦袍。
陈吉发刚见着他就惊讶非常,后者腆着脸笑道:
“某家张凯翼,特来见过陈公子。”
“原来是你!”
这小子,竟然就是一直以来觊觎陈小雨的那个后生!
陈吉发惊诧非常,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如何来了苏州?!”
“当然是听说您要来,特地来等候。”
张道一见了这一幕,似是早有所觉,大笑起来。
“哈哈,老夫就知道,你们同龄人,果然是有话要聊的。”
“张老,您这是……”
“咳,这孩儿回来之后,每日里记挂着你家的妹子,老夫拗不过,于是便多对你上了些心。没想到,却是惊喜连连。”
“您谬赞……”
“凯翼是个好孩子,让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不管最后他和你家小妹能不能成,老夫就这么个宝贝孙子,能争取,还是要替他争取一把。”
陈吉发见张凯翼希冀的盯着他看,想了想,对张道一承诺道:
“他与小雨的事情,是年轻人的私事,我这个当兄长的,不予干涉。”
“好!陈公子果真是个爽快人。如今苏州与江夏合作的事情达成,凯翼呀,你便代表张家去江夏,往后两年,便跟着陈公子做事。”
“孙儿晓得了。”
张凯翼很高兴,陈吉发又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小子看中了陈小雨什么,竟然如此锲而不舍,连爷爷都给搬出来了。
“合作社的很多规矩与旁的商会不同,你既然要跟着我,那便要遵守合作社的安排。”
“这是自然。”
“陈公子放心,凯翼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那就好。”
“陈公子什么时候动身?老夫让凯翼做好准备。”
“还不急,晚辈这次还要去松江,大约月底才走。”
“嗯,这便宽裕许多。”
“张老您如此做,怕是咱们也要学您送人去江夏了。”庄志业插科打诨道。
“哈,你不该同老朽说,该问贤侄的意思。”
“那当然是欢迎。”陈吉发笑道,“江夏如今到处缺人,尤其缺优秀人才,各位愿意送孩子去江夏做事,晚辈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人又笑起来,接着来到宴会厅,欢畅宴饮。
这种场合陈吉民向来是不怎么开口的,只跟着赔笑。
不过他如今也算是一号人物,来敬酒的人很多,不多时就喝多了。
等晚上回了客栈,陈吉民吐的稀里哗啦,陈吉发倒是不会怕酒精,于是拿出工作来做。
片刻后,陈吉民歪歪倒倒的从外面回来了,先是小憩片刻,等醒过来,酒意退了不少。
“哥,今天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厉害。”
“是吗?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可小弟就觉得厉害。比之前读的那些典籍讲的透彻。”
“白话文自然比古籍透彻。”陈吉发头也没回,继续伏案工作。
“哎,哥你太有才,太耀眼了,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处事有余,出口成章。”
“会有那么一天的。哦,对了,明天去董家帮你问问亲事。”
“真的!”陈吉民兴奋道,从床上坐了起来。
“当然。不过你别太作指望……”
“嗯,这事情听哥的。小弟也能看明白,左右不过是个女人。”
陈吉发回头,看了醉醺醺的陈吉民一眼,古怪的笑了笑,没有反驳他这句话。
“睡吧。明天再说。”
陈吉民也是困了,很快就陷入梦乡,等他第二日起来,陈吉发还在工作。
“一直没睡吗?”
“倒也不是,只早起罢了。快些梳洗,咱们趁早去董家看看。”
陈吉民连忙答应,很快穿戴妥当,随着陈吉发出门,先约了庄志业,然后往董家去。
董家本身是纺织业起家,董老爷死后,生意如今已经没落。
当初陈吉民帮着他们还了债务,原本还打算她们孤儿寡母的恢复生意。
但母亲白氏拖着病体,几个月了还不见好转,自然不能继续经营下去了,于是就搬到半塘别院闲居。
白氏是秀才家中的小姐,从小熟读诗书,在家中养病的同时,也教导女儿琴棋书画。
董白体恤母亲,刻苦努力的同时,也钻研如何补贴家用,比方说做些好吃的糕点,送到城中酒楼去卖,倒也能得不少进项。
敲门自然是本地人庄志业,他与过世的董老爷相识,陈吉民招惹董白的那几回,也都是他出面沟通。
拜帖递上,不多时便有个小丫头出来开门。
见了庄志业,先行礼称“庄老爷”,又与陈吉发兄弟行礼。
“几位贵人请。夫人已恭候多时了。”
庄志业还有些奇怪:“白夫人如何知道在下要来?”
“自然是昨日的招商会。”那丫头笑道,“听闻江夏的两位陈公子来了苏州,白夫人便备着几位来访。”
庄志业同陈吉发都笑了起来,独陈吉民红了脸。
白夫人身体不好,但贵客来,还是打扮一番,由嬷嬷搀扶着出来接待。
说起来,白夫人如今也才二十九岁,她与董老爷是结发夫妻,恩爱非常,家庭较为简单,只有个婆母,没有妾室,下有董白一女。
这年头,随着经济发展,江南中产阶级生活水平提高,再加上天主教的传播影响了江南士绅阶层的思想,明末的部分士大夫已经有了“一夫一妻无妾少子”的家庭生活状态,追求个人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享受。
主宾见礼,白夫人面色虽然有些灰败,但情绪还算不错,一口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温柔似水。
“今日喜鹊叫,便知贵客来。庄管事和两位公子恩义,奴家不胜感激。”
“哪里有庄某的事?全为陈小公子而来。”
“您过谦了,施以援手便为恩。再说陈大公子从江夏来,专程拜访,这份赤诚也是恩情,不敢怠慢。”
白氏便要拜谢,陈吉发连忙上前阻止。
“莫要如此,举手之劳尔。您身子不便,可千万要保重。”
“托陈小公子的福,找了名医来看,近日已经好了许多,能下地走路,有精力读书了。”
“那便好。家中可还有其他困难?”
“不敢再麻烦几位,如今一切安好。奴家只盼平安将小女养成,不求其他。”
“那就好,那就好……”
陈吉发想着如何开口,他看了眼庄志业,后者立刻会意。
“您家女儿如今有十三岁了吧?”
白氏知道庄志业的意思,对方几次三番的来,原先几次都借故推了,今天陈吉发以进士之身入门,看来是要动真格了。
她心中觉得陈家不错,长兄中了进士,次子如今也在读书,家里产业也大,是个良配。
于是微笑道:“正是。也是可以议亲的时候了。”
庄志业见她上道,于是便开门见山:“有没有考虑过什么人家?”
“尚未。可她爹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如今去何处寻良媒?”
庄志业又将眼神递回陈吉发,后者会心一笑,接过话题:“白夫人看看,我这弟弟如何?万历四十四年生,从小忠厚赤诚,踏实能干。如今帮我掌管家业,同时用功读书。明年四月,准备让他参加府试,料想将来必大有可为。”
陈吉发这边夸赞,陈吉民脸色红了个通透。
哥哥将他夸得如此优秀,他却没那个自信,总觉得与大哥差距太大,自己那点斤两实在不够看。
白氏听了却捂嘴笑起来。
“进士公子亲自来当媒人的可不常见。董家不过小门小户,陈小公子以何礼迎小女呢?”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陈吉民听到白氏如此问,也顾不上脸红了,连忙喊道:“小子对董姑娘一见倾心,望伯母成全!”
白氏本觉得失礼,但看见陈吉发不仅没有不满,反而对弟弟的行为颇为宠溺,于是叹道:
“陈公子兄弟感情真好。”
“家中几个小辈之间关系倒真是不错。”陈吉发脸皮厚,顺杆就上,“若是这桩亲事能成,董小姐在家中定是能受宠的。”
“陈公子这般担保,奴家再不放心怕也是愧对恩情。不过,毕竟奴家与女儿相依,这件事,得看女儿意愿。您且稍待片刻。”
白氏说完,便往后院去,想是与女儿说道去了。
有了婆母的同意,这件事成了大半。
陈吉民很兴奋,有些坐立不安,陈吉发与庄志业见他那个模样,不禁笑话他,又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
不多时,白氏出来,笑意盈盈,手中拿着一张宣纸,上面有半幅画作,和两句小诗。
“罪过,本不该刁难三位恩公,只是奴家那女儿调皮,想出个题给陈小公子,若是能完成这幅画作,接续这首小诗,订婚的事情便成了。”
几人围拢过来,展开画卷。
画中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工笔蝴蝶,正停在花丛间轻嗅花香,其余地方均留白。
右上角用娟秀小楷题写两句诗:
万花谷里逐芳尘,
自爱翩跹粉泽新。
画卷最下角用炭笔写了个非正式的落款:“青莲女史”,并未盖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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