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后世,目前的情况,就是典型的通货紧缩。
应付通货紧缩,需要降低利率,扩大贷款,扩张财政等方式来调节。
但合作社毕竟不是个政府,没有完备的金融和财政机构,而且这个时代的钱庄也并不具有印发货币、扩张信用的能力。
因此,目前来讲,站在段瑾和茅允仁角度,只能是尽力四处筹措白银。
“能否通过钱庄的关系,动员士绅们多投入些白银呢?”
“恐怕很难,集中铸造的银锭他们自己埋着也方便,那些散碎的银子收集起来,咱们还要花钱重铸,火耗不低,还浪费时间。再说,这几日好些士绅听说银子紧张,不仅不存银子,还往回兑。有几家钱庄为了拉银子,甚至不收保管费,还倒贴利息。”
这个时代,存银子在钱庄是要交保管费的。
主要就是因为银子运送不便,尤其是远距离大额运输,往往需要半军事化的镖局护送。
四通钱庄与亨通镖局长期合作,陈吉发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才一直与四通钱庄关系密切。
段瑾立刻抓住了关键信息:“那些钱庄在倒贴利息收银子?”
“有十几家,大多是外地钱庄。还有些当铺、首饰铺也收束了生意,市面上现在现银越来越紧。”
段瑾点了点头,情况她大致已经清楚了,事实上,心中也有了打算,只是这件事很重要,她必须争取陈吉发的支持。
早在她刚刚加入合作社的时候,陈吉发就曾经与她谈过许多后世的经济学理论。
其中就有金融对市场的重要影响。
与后世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衍生工具相比,如今江夏的这些钱庄通过囤积现银控制市场物价,只是最原始的办法。
“茅掌柜,若是合作社有意兴办银号,您的四通钱庄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合营?”
“段姨娘说笑了,如今合作社占了四通钱庄二成的股份,与茅家相同,难道不算是合营吗?”
“不是这种合营。”段瑾想了想,将之前的打算用茅允仁听得懂的方式讲了出来:“奴打算以合作社名义成立一个新的钱庄,以后,加入合作社的所有士绅、商民的银钱交割,都经由这个钱庄进行。简言之,只要在合作社的生意范围内,不认其他钱庄的银锭和票据,其他钱庄必须使用合作社指定的银锭和票据。”
“您是说往后不经过新的银行,便不收其他钱庄的银子?”茅允仁皱眉思考片刻,疑惑道:“如此强制,其他银号如何与外地商户交割?”
“只要我们的度量、现银和存取做到全大明最优,外地客商自然会对我们的银锭和票据趋之若鹜。其他钱庄省了火耗、运输、仓储、管理,也算节约了成本,能增加收益。大家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这个怕是太难。”茅允仁笑道,“何况如今北方战乱,银子运输的确是很成问题。”
“合作社的生意目前也没有往北发展的想法。长江沿线,只要南京、苏松地区先流通起来,其他地方问题不会很大。而且,就算外来商家抵制,我们也可以先在湖广做起来,外地钱庄不愿意服从的,至少先将他们赶出湖广。”
“哈哈,段姨娘好志气!”
这女人果真如传言中所说,做事霸道不留余地,不过,在商言商,这种合作伙伴,他喜欢。
“四通钱庄虽不是茅某一家的产业,但段姨娘若是要做,茅某定然能说服其他东家合作。”
段瑾很高兴,起身弯腰致意。
“那便一言为定!”
离开四通钱庄时,杨星昭还有些犹疑。
她起初并不知道段瑾的打算,原以为,只是陪她同四通钱庄谈银子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别的。
但段瑾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上了马车,闭目养神,似乎在思索问题,杨星昭不出声打扰她,只伸手给她按压太阳穴。
“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段瑾睁开眼睛,调笑闺蜜,后者娇嗔:“也就对你这样。”
段瑾笑了笑,又问道:“诶,陈吉发让你弄得那个金矿,攒了多少黄金铜料了?”
“铜倒是有不少,金有点少。如今大略每日开采矿石五万斤,得铜八百八十斤,金二两一钱。另外,乌岭铁矿如今又开了一处灰铁矿,陈公子让我同他们合作提炼伴生银矿石,那个量大一些,每日得银一百三十余两。”
段瑾盘算了下,眉头一皱。
“才这么点?不够看呀。”
“哈,知足吧,这才刚开始。再说,铜产量够可以了。”
“可以啥?一斤铜才值八分银子,八百八十斤铜,听着还可以,不过才七十两银子而已。你那个铜矿产量加一起一天也就一百两,刨出提炼开销,每个月能赚八百两?”
“这不还有灰铁矿那块吗?”
“那块又不是你一个人吃下的。你抽多少?”
杨星昭有些不好意思:“三十两。”
“这不就结了?指望你这里看来不现实。”
“你到底要做啥?”
“我需要一笔银子,最好能有二十万两。”
“准备筹建那个钱庄?”
“是呀。”
“你不是擅长招标吗?”
“这个不行,招标行不通。如果我还想继续做这个商会会长,就不能允许别人成为这家钱庄的大股东。”
“你啥意思?”
“我要发能够在市场上自由流通的银票。”
“那不是宝钞吗?”
“是自由流通的银票。”段瑾用认真的眼神盯着闺蜜,“宝钞是朝廷印发的,我们不同,首先,我们要有足够的银子做担保,其次,银票在合作社范围内的流通,要有足够的货物做担保。”
“懂了,就是有银子做担保的宝钞。”
“说了是银票。”
“对,就是宝钞。”
“你这家伙!找事吗?”
“不,只是提醒你,这东西不管你叫什么,大家都知道是宝钞。所以,你不能想当然,以为自己偷偷干就没问题。如果你拉更多人入伙,这东西反而更像银票,只是大家共同发行的银票。”
杨星昭的话让段瑾陷入了沉思,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陷入了某种思维的误区。
的确,就算陈吉发给她讲后世的银行理论时,也没有说过纸币一定要由中央银行发行,如果票面稳定统一,由多少家钱庄发行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你说的很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仓库里目前囤了五万斤铜,四千两银子,一百五十两金。总共不到一万两银子。我觉得你没啥考虑的余地。”
“所以,你这个铜金矿的产量太小了!”段瑾咬牙切齿道,“赶紧扩产!”
“好、好,知道了。你也别太忙了,咱们毕竟不是男人,还是要爱惜自己。”
听了这话,段瑾叹了口气,伸手将杨星昭揽住,轻抚她的秀发。
她恨自己为什么生成了女儿身,若不是如此……
罢了,多想无益!
段瑾从思绪中回神,吩咐车夫,往陈家大宅去。
陈吉发刚刚从大冶回来,也准备去找段瑾。江夏缺银子的事情前期转报给他知晓,此次回来,正是处理这件事的。
段瑾到的时候,县里的户房李书吏和赵坤兴正在陈吉发的书房同他说话,秘书处的曹夫人、农会的李牤子也都在。
见到段瑾,陈吉发冲她招手,示意她进来听。
正在说事情的是赵坤兴,见段瑾进来,点头致意,然后继续汇报。
“山西王记钱庄江夏负责人叫王珏,是武昌府新任户房高书吏的女婿。这次他联络了河南、山东、淮南在江夏的钱庄分号共计十一家,以抛售府仓余粮的方式打压粮价,同时通过提前结算印子钱,延迟交付货款等方式限制现银流通,从而使得合作社各处交易都存在银子紧缺的问题。因为粮价低、银价高,如果按照去年的方式包税,许多原先与合作社签了包税合同的外地士绅恐怕就要亏本。”
陈吉发沉思片刻,对李牤子说道:“农会要安抚那些士绅,告诉他们,不管外面粮价如何,合作社按照均平价计算他们包税的完成额度。均平价就是往前数十二个月的粮食平均价。张二妮学过筹算,你让她来做这个事情。”
“好,小的保证办好。”
“秘书处那边,尽量与山西王记沟通,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如果能合作,尽量要与他们合作。这件事曹夫人不便出面,我的想法,还是要筹备一个专门负责外联公关的部门,找几个本地体面的士绅作为门面,这样在官面上,民事上,都能积累些威望。”
“不如就让您的那位妻族来做好了。”曹夫人微笑道,“他出身世族大家,人脉方面没有问题。”
曹夫人说的是熊庆芳。
中秋节后,陈吉发同他见了一面,聊了些场面话,得知他因为是罪臣之后的关系,只读过书,并没有参加科举,但也算不上有经商的才能,于是将他安排在秘书处,跟着全面了解合作社的工作,也方便往后作为熊韵芝的助力。
陈吉发并不是特别防备所谓的外戚,他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在后世,百年企业,时代传承,其实最终都是职业经理人掌权,他只需要保证子孙的富贵,至于合作社到底在谁手里并不重要。
因此,这个时候曹夫人提起了熊庆芳,陈吉发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也好,不过他还是太年轻了,得给他配个助手兼导师。去问问郑老三,愿不愿意做这个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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