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见过这里的生机勃勃，朝气向上，见到那些原本在陕西活不下去的流民在这里安居乐业，她早就有所触动了，也打算回去后，就向邢娘子好好说说这里的见闻，只可惜，应该是没机会了。

但，她也有她的芥蒂。官府对于流贼，嘴上说着“盗亦赤子”，实际上对于地方官员而言，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就是换取功名的道具，大多数人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你说的与老娘无关，别假惺惺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陈吉发知道成见不是一日可以消解的。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角度。

“那好吧，我提几个问题，你若是想说就回答，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有屁快放！”

“你是谁的部下？”

“呵，你自己去查呀。”

“据我所知，流寇中没有女营，只有管家眷后勤的老营用些女将。你既然负责药材物资采买，又是个女将，应该是某家老营出来的。”陈吉发这些都是猜测，不过，**不离十，他挑了个历史上有名的流寇女将瞎猜道，“你莫不是红娘子的人？”

“呵，狗官从哪里听来的红娘子？老娘不认识。”

红娘子是野史中的人物，是河南的女匪，后来投奔了李自成。红娘子的故事只在吴梅村的笔记中有寥寥记载，但因为后世改编成戏曲，因此影响力很大。历史上或许有这么个女土匪，但实际影响力必然不那么大，这女将是陕西流贼老营出身，不认识也正常。

“那，或许是邢夫人？”陈吉发又问。

女人刚刚因为陈吉发提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红娘子”还有些放松，结果下一个名字让她表情不自然起来。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冷傲，默不作声。

“哦，原来真的是邢夫人麾下的女将。”

陈吉发勾着唇笑了笑，这些农民军的小将们，不久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没什么应对审讯的常识，被他猜中也很正常。

邢夫人是李自成目前的夫人，管着闯营老营的后勤辎重。闯营要从朱阳关入河南，她手下的女将到湖广收集药材，刺探情报，做前期准备，合情合理。

“那你知不知道，你家邢夫人同高杰有一腿，马上就要趁着李自成进河南的档口投靠官军了？”

那女人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哟，看来没和你说呢。你这亲信当得不咋地。不知道到时候你家邢夫人会不会带你一起走？”

“你放屁！狗官，离间计以为老娘不懂？！”

陈吉发也不恼，历史上，这个时间点高杰和邢夫人已经在一起有些时日了，崇祯七年的八月份，高杰就趁着李自成入河南的档口，向贺人龙递交过降书，李自成知道这件事后对高杰已经有了极大的疑心。只是李自成这个人目标在于整个天下，对于这些事情向来是能忍则忍，因此只是将高杰安排在不重要的岗位，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不过这件事对于高杰而言却不能接受，他希望重掌兵权，因此在今年的八月再次向贺人龙请降，并真的带着邢夫人倒戈了官军。

“是不是离间计你很快就会知道。虽然我养的细作也不太多，肯定比不上你们，但有些消息也是可以掌握到的，比方说高杰向贺人龙递降书，那事情是邢夫人出谋划策的，要不高杰这种大老粗哪来这份筹谋的能力？”

女人一张黑脸上透出红来，整个人的神色有些凌乱，想必她想起了某些旧事以及闯营中的传闻，不过，她还是不相信陈吉发，只是不再反驳。

赵坤兴这时候回来，按照江氏的说辞，他果然从田掌柜书柜的夹层里找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一枚铜牌，一封没头没尾的信。

铜牌上正面是个“闯”字，后面刻着日期，下方还有个凹陷，似乎是关防印信。那封信是一张药物清单，还有少量急需的物资，其中就有火硝和硫磺。硝石可以入药，以药材为掩护，实际上经营着火药的生意，难怪这田掌柜的要杀妻灭口。

此外，信封里还装着几张银票，都是山西王氏票号开的。

明末的晋商，卖粮食给后金，卖兵器火药给流寇，还做着大明的煤铁生意，端得是三面通吃，左右逢源，难怪能赚的盆满钵满。

“王氏票号在江夏有分号吗？”

“有的，山西王氏和亨通钱庄一样，十八省主要城市都有分号。”

“他们投了合作社的项目吗？”

“不太清楚，这个你得问你家的段姨娘。”

陈吉发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问题，打算回头再与段瑾细细商议。他将令牌和信件收好，银票单独抽出来，让镖师仔细保管，然后对那女人说：

“田掌柜让我务必杀了你，还说后面还会为我做事，提供流寇的军情。你觉得我该信你还是信他？”

女人怔愣不说话，陈吉发将墙上挂着的长鞭取下来扔给她。

“最近不太平，晚上会宵禁，入夜之前离开。我不管你选择去做什么，下次见面你若再与我敌对，我会杀了你。”

女人将信将疑，拿了鞭子，果然没人阻拦她，直到走上大街，她还有些如在梦中。

她想了想，先回到田记药材铺。

田掌柜刚回来，还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被她撞了个正着。两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厮打起来，女人不多时就缠住田掌柜的脖子，将其勒死，又从客房中找到自己的随身物品，卷了个包袱匆匆离开。

回合作社的路上，赵坤兴有事先离开，徐成洛跟在陈吉发身后，有些不解。

“哥哥为啥放那女人走？”

“传个话而已。”陈吉发笑了笑，“失败没啥损失，成了能给李自成找点麻烦。”

没错，他的真实意图就是让李自成提前知道八月份高杰叛变的事情，这样一来，如果李自成要处理高杰的事情，势必要影响后面入河南的计划，为陈吉发争取更多的时间。

陈吉发先带着铜牌和信件去了卢象升那里，汇报了他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从襄阳出兵，趁流寇从卢氏东进立足未稳之际，直插淅川、内乡予以迎头痛击。同时，去信郧阳巡抚宋祖舜，请他领郧阳兵北上，截断流寇从商南返回陕西的退路。

“敌军有多大规模，有确切消息吗？”

“初步判断是八大王、老回回部。”陈吉发其实没有确切的情报，不过这件事历史上有记载。

“若是两部兵马，湖广兵倒是够了。”卢象升沉吟道，“此事还需与陈巡抚知会一声。卢勇带着本官的亲笔信跑一趟，陈巡抚应是会配合。许先生去请薛指挥，升帐议事。”

卢象升是个有决断有魄力的人，对敌作战很少考虑个人得失荣辱，这也是陈吉发选择他作为投效对象的原因。趁着这个机会，陈吉发打算再提一提铸炮的事情。

“巡抚大人，这次流寇采买的物品中，有不少火硝硫磺，学生怕他们手中有火器，还是想请您奏明兵部，允学生铸炮。”

卢象升沉默片刻，第二次否决了提议。

“南京匠作营有铸炮的作坊，听闻东郊先生便在那里铸炮。花银子采买吧，麻烦些没关系，这东西太敏感，须得圣上亲自委任才能做，本官此时要铸炮之权，还是太过冒险。”

“明白了，学生想想别的办法。若非朝廷命令禁止的火器，造一些用用应该不算什么吧？”

卢象升诧异的看了陈吉发一眼。

“那倒应该没事……你打算做什么？”

“做些火箭罢了，不算什么太厉害的玩意。”

陈吉发狡黠的笑了笑，卢象升一听说是火箭，也就放下心来。

实际上，两个人所说的火箭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明朝的火箭更像个大号的窜天猴，只是头部绑着箭簇，成捆安插在火箭车上，对敌方阵地进行箭雨覆盖。陈吉发说的火箭，是用液体燃料驱动的土制火箭筒。

研究院最新实验的火箭筒，前端是两公斤爆炸部，尾端有五公斤推进部，爆炸杀伤半径有十米左右，杀伤力比后世的火箭弹不够看，但在这个时代就相当可观，特别是面对轻甲步兵的时候简直就是屠杀利器，是陈吉发专门研究用来对付流寇的。

因为缺少后世的燃料加工和液氧采集技术，这种火箭筒用酒精驱动，尾端有个燃烧室，上面接着安全阀，打开盖子后，先下压安全阀放出少量酒精，点燃后会加热导流管，当导流管内部酒精沸腾，就会推动两侧的风扇转动，将空气汇入喷嘴，酒精蒸汽也会顶开安全阀进入喷嘴，混杂了空气的酒精蒸汽会被燃烧室点燃，形成爆燃喷射，同时持续加热导流管，源源不断驱动空气和酒精蒸汽从尾部喷出，推进火箭向前运行。

由于这种推进方式有较大延迟，因此发射速度不能太快，而且酒精蒸汽沸腾喷射会导致压力不均匀的情况，飞起来也是歪歪扭扭忽高忽低，根本没法谈准头，但这东西就是用来覆盖步兵阵地的，只要数量上去了，准头无所谓的。

何况，就算再不准，也比这个时代的实心火炮要强多了，而且射程很远，最多大约能飞三千米左右。

陈吉发得了造火箭的许可，与许德士对接办好了手续，又拿着手续同薛玉宗讨了一个火器哨的编制，才心满意足的回了苏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