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不敢怠慢,马上沐浴更衣,收拾的人模人样,才紧赶慢赶来到郧阳军营帐。
“客军不可久留,本官收拾完这边,就要北归。”卢象升正在与幕僚议事,见陈吉发来,也不回避,开门见山,“你且说说,想如何叙功?”
陈吉发心里想,就他搬空英山、罗田的行为,唐晖和黄州府肯定要说他闲话。这时候卢象升若帮他说话,恐怕会在疑心病重的崇祯皇帝那里造成个“结党”的印象,影响皇帝对卢象升的看法。
万一,因为他这个小蝴蝶翅膀,影响到卢象升即将到手的湖广巡抚、剿匪总理的任命,那就大条了。
于是,他谨慎道:“学生不敢居功,朝廷厚恩养士,学生不过是乡人守乡土,略尽薄力而已。”
“子安有古君子之风。然,今天下大乱,你有大才,不应仅顾看一家一姓之地也。”
看来,卢象升是真的看好自己,非要给他捞个功劳了。若是拒绝的实在太过分,也不太好。毕竟卢象升马上要任湖广巡抚,到时候江夏根据地的发展还有赖他的支持。但是他的担心还是要让卢象升知道,免得到时候崇祯真的脑子抽风。
“学生受教了,感念大人赏识,但凭大人做主。只学生毕竟领了武昌府兵,唐巡抚那边,学生也得回去交差,还望大人体恤。”
“哈哈,你这人,圆滑过头。人生在世,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此次本官为你叙首功,外面的俘虏物资,你与许先生商议分配。”
陈吉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是真不想在崇祯面前露脸,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想反对貌似也没办法。人家一个巡抚大员,能和声细气的商量已经殊为不易,不能得寸进尺,不看场面。
“好了,本官还有公务,你且去吧。再见面不知何时,保重。”
陈吉发有些感动,心中的那些计较也淡了些。卢象升是真心关怀支持自己这个晚辈的,虽然于他的计划而言有些差池,但人在江湖,享受了大人物的关心和照顾,必然要付出些代价的。
于是他拱手道:“谢大人关怀,学生告退,预祝您大展宏图,荡贼平寇。”
出了大营,有个书生跟了出来,便是卢象升的幕僚许德士,来分缴获的。陈吉发连忙拱手。
“子安年轻有为,不可限量呀。”
“哪里哪里,都是各位长辈指教的好。”
“如今斩获七百六十,俘虏青壮一万三千,马匹八百六十,你想要多少?”
送命题?有难度呀。陈吉发瞄了眼许德士似笑非笑的眼神,决定以诚感人。
他掏出二千两银票,塞到许德士手中道:
“卢大人整军备武,到处用钱,学生哪敢从他这里分润?这些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学生的心意,请许先生务必收下,也算学生为剿匪尽的一份薄力。”
许德士哈哈大笑起来,却没有推辞。
“子安是个妙人,难怪卢督说你圆滑。卢勇去了趟江夏,回来大包小卷,逢人就夸你会做事,懂人情。”
陈吉发就陪着笑,卢勇便是此前在江夏对接军需的那个小将,没想到,竟然是卢象升的本家,应该是族中子弟,亲卫之类的。
“先生谬赞。卢小将如今何在?没见到他,也是遗憾。”
“他到黄州府化缘去了。如今筹集军备不易,有你的支持,卢督的确轻松了不少。这样吧,许某做主,与你五千丁壮,战马三百,其余归卢督,如何?”
“甚好,许先生公允。”
两人达成交易,相谈甚欢,依依惜别。
此间事了,黄州府在梅之焕的强烈要求下,加强了关隘地区的军事防御,各县也都开始修缮城墙,招募乡勇,完善守卫。
陈吉发同咬牙切齿的黄州府交接了文书,按程序上报了这段时间疏散安置流民的费用和物资清单,要求黄州府给他提供援军军饷和抚恤金,合计白银七万五千两,将黄州知府气的吐血。
黄州府能出这笔钱吗?当然不能!黄州地贫,比不得武昌府繁华富庶,这笔银子不多不少,正好相当于黄州整个府一年的财政收入。如今黄州被破坏,明年收入必然大打折扣,还要整军备武,到处用钱,怎么可能给什么援军军费?
扯犊子,不出!
不出,结果就是陈吉发押着迁走的移民,拒不还籍,直接安顿到了江夏、大冶、武昌几个县广大的乡间地区,组织屯垦立哨。
黄州知府坐不住了,直接向湖广布政使衙门控告陈吉发掳掠乡民,这个检举信刚刚送出去,朝廷的命令就下来了。
任命卢象升为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署理湖广军政,同时,江夏陈吉发擅于军事,擢湖广兵备副使,与卢象升赞画军务、筹措军需。
这下子麻烦了,黄州知府立刻派人去将折子追回来,但愿来得及。
不过,陈吉发压根没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在离开黄州之前,受梅之焕的邀请,他到了麻城,与各大世家见了个面。
梅之焕做过巡抚,即便回乡,也是麻城世家的头面人物。更何况,麻城梅家是不折不扣的簪缨世家,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样的人物,对于想在湖广发展的陈吉发来说,是绕不开的巨鳄。
所以,即便梅之焕不邀请,陈吉发也要想办法同他搭上关系。如今因为提前预警、并肩作战的友谊,得了梅老先生的邀请,他自然是马不停蹄,第一时间赶赴麻城赴约。
梅之焕在麻城县东十里有个大院子,流贼来的时候本准备弃了,没想到这么快打跑了贼寇,于是又搬了回来。宅子里没有受到什么破坏,陈吉发跟着门子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装修精美,假山奇石、雕栏画栋,各类瓷器陈设都是上乘之选。
梅之焕以庆祝击退流贼为由召集世家共贺,因此来客不止于直接参与作战的几家,还有提供粮草、丁壮、铁料兵器的各家,都有人来参加宴饮。场地设在正院前庭,陈吉发到时,已有好些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只几个熟人,其中便有周寿明和周之孝。
“哟,咱们的大英雄来了!”周寿明先上前调侃。
“孟康兄,别来无恙?”
“托你洪福。”周寿明笑呵呵摇着扇子,“有你提前预警,有梅老中丞调度得当,这次贼寇没捞到好处便灰溜溜跑了。”
“哪有我什么功劳?诸位兄弟安全就好。”
与周寿明唠叨几句,陈吉发又向周之孝问好。周之孝与陈吉发交流并不多,只拱手致意,代家族感谢陈吉发的提前预警。
三人正攀谈着,正厅走出两位老人,正是并称“西陵三老”的梅之焕与李长庚。
李长庚被贬斥后,随即返回湖广,正好赶上贼寇东来,被堵在了河南。好在卢象升援军截断了流贼从光县返回的道路,因此得以赶回老家。听闻梅之焕主持了抗贼的事情,于是赶来与他庆贺。
梅之焕与李长庚本就关系很好,两家本也有姻亲关系,因此联袂出席,场面上立刻安静下来,各自落座。
“诸位,贼既已退,今当庆贺。”梅之焕先挥手,宣布宴饮开始,“诸位御敌出力甚多,老夫感怀,备薄酒以酬辛劳,万望诸位一如既往,共克时艰!”
众人举杯,与二位老者相喝。接着李长庚也起身祝酒,又有麻城知县祝酒,等头头脑脑都讲完,便有丝竹乐舞,宾客自由宴饮。
陈吉发的位置约莫在中不溜的位置。他是进士,比当地许多士绅要坐的靠前,但刚刚授官,还是个末流小官,因此比那些在职退役的大佬要靠后。不过,梅之焕和李长庚却专门离席,到他这里来敬酒。
这让陈吉发有些受宠若惊。
“小友此番帮了大忙。”梅之焕笑道,“方才与酉卿(李长庚)闲聊,谈起过你,说你是湖广士子中不可多得的优秀后进。老夫预祝你前程似锦!”
“老中丞爱重,学生惭愧!但有驱驰,莫敢不从!”
“哈,老夫上次与你见,还是在吏部。那会子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如今竟壮实不少,晒黑了不少。”李长庚也笑着打趣,“年前离京时,松如可是挂念得紧,让老夫一定要帮衬你一番。不过如今看来,你却是自有计较,军务民政,都做的极好。”
“尚书老大人谬赞了,不过是回归乡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今流民肆虐,唯有使民生乐业,方能固本培元,保境安民。”
“不错,有心、有力、有为,实乃少年英才。”梅之焕赞誉道,“往后多来麻城走动,这边时常有大儒讲学,无论于学问精进,还是当官做事,都大有裨益。”
“老中丞提点,学生记住了!”
两位老者又勉励几句,才去了别处交谈。陈吉发坐下默默吃菜,不敢倨傲,谨慎的很。
不过,因为方才那番插曲,麻城本地的士绅却有好些个主动过来与他攀谈,陈吉发谦虚待人,博得不少好感,有个士绅甚是问起他是否婚配,想把家中嫡女嫁与他,当然,这必须拒绝。
宴会结束时,梅之焕亲自将重要的客人送上马车,临到陈吉发时,老先生握住他的手叮嘱道:
“子安好好辅佐建斗(卢象升),回去也给他带个话,只用心杀敌,有需要咱们这些人做什么的,尽管开口,人手粮饷,都在分内。”
“老中丞高义!学生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另外,如今流寇遍地,江南江北,可互为依仗。听说你在大冶有些产业,过些时日,老夫着人在蕲水设个港口,可将两者连接起来,无论沟通物资,还是支援人力,都会便捷许多。”
这便是要结盟的意思了。陈吉发自然是非常高兴,连忙作揖道谢。
“学生回去马上吩咐,做好对接。往后蕲水口岸还可以设置些流哨,巩固江防。”
“嗯,你自去做。有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
陈吉发自然又是连连道谢,这才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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