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的特立独行在这个时代看来,就是恩义行为。
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但能得到正经士子的投效,还是十分高兴的。
在此之前,他手下都是些识字的账房、歌姬,东拼西凑的人才,因而十分高兴。
“哈哈,能得先生加盟,真是幸甚至哉。金口书院正在筹建,那便的负责人是汉阳士绅陶太公的孙女陶樱,是个才女。她精通经史子集,熟读阳明、李贽,我准备让她弄些响动出来,扩大下士林的影响。不过,光有士林影响不够,合作社既有士绅、商户,又有佃农、劳工,所以,金口书院的另一个部分,就是要出版一批佃农、劳工能够接受的话本子,编排一批普通大众喜欢看的话剧。”
陈吉发从书案上拿起这几日晚上誊抄的两本小说大纲递给李良人。
“你看下,这两本书,一本叫《白毛女》,一本叫《辽阳梦碎》,你拿回去好好梳理下情节,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这两部话本子的白话文版本付印,同时,你要配合宋彩蝶会长,年底前把话剧的剧本拿出来,组织人手进行排练。需要的演员可以从学校里抽调,也可以请宋会长帮忙从其他地方聘请。”
李良人从小就喜欢小说,对这份工作他倒也不是很排斥,不过,他倒是好奇,每日忙于庶务的陈进士,为何能有功夫搞话本子?狐疑中拿起两个话本大纲,看了几眼,便立刻被吸引住了。
由于合作社的性质,陈吉发对《白毛女》的情节进行了修改,把逼债地主黄世仁的身份,换成了催征“三饷”的里正,把救苦救难的组织换成了他的合作社。《辽阳梦碎》则取材于《魂断蓝桥》,只是改动很大,描述了一位辽东的士绅小姐与她的千户未婚夫之间的爱情故事。两人结婚前建奴起事,千户匆匆赶往战场,却一去没了消息。小姐在家每日以泪洗面,不相信爱人已经死了。她逃离家族,结果遇到了流贼,被强奸后卖到辽阳的妓院,小姐怀着找到千户的信念活了下来。后来,这位小姐所在的城市被建奴占领,再次接客时,她竟然真的遇到了千户。原来他并未死亡,而是投降了后金。小姐对他诉说自己的遭遇,他虽心存怜悯,却因为害怕与小姐的过往影响他在后金的前程,不愿带小姐离开泥潭。小姐假意理解,与千户温存时用发簪刺穿了他的喉咙,随后迎着残阳从妓院的阁楼跳下身亡。
李良人很快看完,只觉得剧情震撼,充满张力,情绪激荡。他努力平复心情,然后长舒一口气。
“都是特别优秀的作品,李某闻所未闻。”
“优秀就行了,这件事交给你,回去做吧。学堂的课还是要继续带,我现在手头实在没人用。包括陶樱陶小姐每旬也要带两天课的。你就比她稍微辛苦些,每旬带三天课吧。让宋小姐给你安排。”
“请先生放心,良人务必将事做好。”
从陈吉发的值房出来,李良人脚底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飘飘然不敢置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正经的秀才,居然丢了读书人的身份,凭借讲话本子的才能被进士公赏识,更是震惊于,陈进士的眼观和独到的见解,竟能让话本子也产生出犹如经史子集一般教化人心的力量。
李良人算不上特别出众的儒生,但作为底层的读书人,又经历了磨难,更加懂得世间冷暖,人心炎凉。在这个平凡的午后,书生李良人看到了四书五经之外的靓丽风景,看到了人生不同的出路,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再不复刚刚到江夏时的惶然。
崇祯七年的尾巴在忙碌中溜走。腊月十五之后,因为合作社的发展壮大而变得富足的江夏,竟然在这乱世之中有着比往年更加热闹的年景。
尤其是合作社在江夏县城搭台唱戏,用义演和慈善捐赠吸引了大量市民的眼球,也让前不久的花边新闻慢慢冷淡下去,明面没有什么声音了。
熊韵芝的小腹已经凸显出来,为了在慈善捐赠上亮相,她穿了宽大的袍子。为了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徐成洛给她增派了女卫,又在外围布置了好些人手,总算才放心了些。
从小年开始,熊韵芝就每日参与慰问、施粥、祈福等活动,市民们每日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加上又真的受了恩惠,于是原本仍然在私底下传播的那些咬耳朵的小道消息,也逐步消失了。那些编排她抛头露面的言语,也都被“不抛头露面如何能施舍你?”、“吃了人家的粥还要说人家不该出来给你吗?”之类的言论给冲销,这都是女会通过女工、女学生传播的。
而到了除夕这天,合作社更是彩排了一整场晚会,有歌舞表演,有曲艺,有评书,压轴的节目,是一曲优雅的乐器合奏,名唤《梁祝》,与之匹配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舞台剧。
前所未有的台本,前所未有的乐曲,将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演绎出了新的精神境界。不仅让那些底层的小民看了热闹,更是让许多有些文化修养的人,看出了节目背后宣扬的价值观。
台下掌声雷动,演员谢幕的时候,担纲整个节目导演的宋彩蝶激动得泣不成声。
很久很久以前,当陈吉发说音乐也可以改变人心,改变世界的时候,她还有一丝的怀疑,而当这部经典作品问世之后,她再也不会怀疑。
陈吉发本人更是行程拉满,拜见相熟的官僚,探望有名的士绅,慰问各领域的雇员和穷苦的百姓,走访各个分社的头头脑脑,最重要的,召开合作社的代表大会,报告工作,派发红利,安排明年的重要事项。
陈吉民和陈小雨赶在过年前回来,带了好些个礼物。
陈吉民比刚去南京的时候成熟了许多,如今举手投足,都有了上位者的气度。
陈小雨本来是个活泼跳脱的个性,缠着熊韵芝和王宝珠唠嗑逗趣喋喋不休,还给未出生的小侄儿送了堆小首饰。
段瑾从北京找来的帮手翟德谦和闺蜜杨星昭也赶在春节前到了江夏。
翟德谦之前在南京做了一段时间古玩,同陈吉民经常打交道,也算是熟识了。
杨星昭南下之后还没有选定铺面,她似乎比较依赖段瑾,到了江夏之后,两人成天形影不离,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段瑾的安排来做。
段瑾如今顶着“三姨娘”的名头,她的客人自然也参加了陈家的大团年。
不过,他们三个人多少与陈家人少了些亲情,多半时候看着他们热闹。
一年没见,全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吃了顿年饭。
窗外大雪纷纷,屋内其乐融融。一大家人摆了三桌,几个男丁在首桌,女眷一桌,下人一桌,都在一个大厅里,气氛热烈。
主桌上陈友富依然坐在主位,不过,现在说话多的是他儿子陈吉发。
自从与陈吉发因为熊韵芝的事情闹过之后,陈友富心中还有些不快。
不过,这些时日,因为赵坤兴和徐成洛将那几个嘴碎的老泼皮整了的关系,如今原先那些成天与他厮混的老头渐渐不敢与他来往了。
清闲之下,陈老爹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意识到,就算儿媳不对他的胃口,先前那件事情,他多半也是被那群嘴上奉承心中嫉妒的老泼皮当了枪使。
年前的这段时间,每日只听听曲,喝喝茶,闲的蛋疼。
镖会还给他安排了两个保镖,说是保护他,其实就是防着再有挑事的人靠近。
每日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报给徐成洛知晓,搞得老头也没啥想法了。
他觉得自己老了,儿子也有本事,有些心灰意懒,对儿子的事情也不太想管束了。
不过,他不想管陈吉发,陈吉发却有事要找他。
“父亲,儿子想着,原先您总说家里的酱菜手艺不能丢,如今家里底子也厚实了,原本的酱菜作坊就太小了。不如过完年,干脆在工业园办个酱菜厂、酱油厂,您和叔帮着儿子管起来,如何?”
陈友富夹菜的手顿了片刻,倒是陈友良一脸的惊喜。
“啊呀,吉发有心了。如今那酱菜铺子的确太小了,配不上陈家的门第。若是扩建成厂就不一样了。往后收益多了,也能多些补贴家用。”
陈友富不表态,陈吉发就盯着他,旁边女眷那桌,赵氏有些担心父子俩又吵起来,望了过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友富知道儿子突然说这些,肯定有事藏在后面,因此有些不爽。
陈吉发地位越来越高,在家里说话分量越来越重,已经可以开始安排父亲的事情了。
不过,陈友富最终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陈友良见了,兴高采烈同陈吉民讨论起如何办厂,陈吉民只觉得好笑,父亲说什么,他都应是。
热闹片刻,陈吉发再次开口,这次,便是真实目的:
“父亲,儿子上回说的,要抬韵芝为正妻,准备开年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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