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不知这女子要准备什么，出了技术支持车间，与段老爷子碰头，又聊起了账目问题。
虽然如今还是投入阶段，但因为产量实在爆炸，竟然已经开始有了明显的盈利迹象，只是棉布有些跟不上，如今采买的伙计都已经跑到天津、河间一带去了。
“南京那边很快就会发来新式棉布。”陈吉发对老东主道，“价格上因为通过运河运输，不一定有什么优势。但质量上和品控上肯定更好。另外，淞江商人也在筹划做新式棉布，如果他们做成了，会有棉布从海上来，到时候原料的来源和成本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陈公子布局长远！上次您说了设想后，我们已经同几家绣庄达成协议。按照他们的品质做活，他们在门店售卖，如今效果还行，但利润的确较往日低了些。若是布料成本再降，咱们完完全全可以抛弃门市，全力以赴做各大布庄绣坊的定制生意。”
“嗯，这个您放心，且按这条路走下去，不过，晚辈建议锦绣庄的招牌和口碑不能丢掉，尤其在高端订做这一块，还是需得做王公贵族的生意，才能保持长久。”
“做生意当然要做百年老店，锦绣庄是段家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会做自砸招牌的事情。”
几人聊着，时间到了午时，段老爷子还是留陈吉发用餐，盛情难却。
等落了席，就看见一袭水蓝长裙的段瑾走了出来。
陈吉发有些讶然。
段瑾换了女装，看上去也并不算太柔和。她脸庞线条有些硬朗，穿男妆毫不违和，倒是女装有些别扭。
而且，看得出她对于这身装扮十分生疏，显然平日里并不这样穿。
而且，段老先生让她出来伺候，她却做的很不熟练，估计平日里也不干家务活。
不过态度倒十分认真，与她男装时的桀骜不驯大相径庭。
段润宏问他菜好不好吃，陈吉发想了想，回答“美味”。
老爷子哈哈笑了起来。
“这么说，陈公子是有意于瑾儿了？”
陈吉发想了想，觉得应该把话说开了好。毕竟之前自己不懂事，惹的债已经够多了。
“段小姐自然是好的，但……”
“陈公子，方才你才答应带奴去江夏！”
段瑾反而急了，这番辩驳让段老爷子和陈吉发俱是一愣。
“段小姐，您方才直说合作，现在，段老爷子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吧？”
“自然。”段润宏接口道，“你也二十了，该找个人家。陈公子就不错，能文能武，能做生意，你去服侍他，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不算吃亏。”
段瑾不想与爷爷争辩。
她父母早已过世。
崇祯二年春，建奴入寇大掠京郊，段家仓皇入京躲避。但当时段瑾的父母正好在通州谈生意，没能来得及入城，因而身亡。
此后，老东主便培养她学习做生意，想将她培养成接班人，然后找个女婿过来。
不过，后来因为段瑾自己的原因，与老东主闹掰了。段润宏便将段润林的幼子收养过来，作为段瑾的弟弟，重点培养，间接的，也就分了她的权。
现在，段瑾依然是锦绣庄的少掌柜，不过，家族内部都知道，段桓诚才是未来段家的家主。
段东主原本是想找个北京当地的公子，但段瑾这丫头特立独行，高门大户没人愿意要，于是拖到了现在。正好陈吉发不知道这些事情，段润宏想着，先生米做成熟饭。
不过，段瑾怎么能轻易就范？
“爷爷，孙女同意南下，是去做生意的。陈公子不介意有个女伙伴，孙女也信得过他的人品，仅此而已。”
段润宏却很生气段瑾打乱计划，之前，他与段瑾说好了，是嫁过去，以绝了她再回京城的念想。
“胡闹，你当这是儿媳？无名无分的跟着陈公子离京，到底让旁人如何看陈公子？”
“爷爷！”
陈吉发见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连忙起来劝解。
“二位莫要急躁，有事好好商量。小生此来，的确是为了生意。”
“上次那信物你收了吧？老夫当你就是同意了。瑾儿往后，与你做妾。”
“这不好吧……”
“爷爷，瑾儿原本不愿嫁人，您何必如此？”
“今日就当着陈公子的面说清楚，若是你不愿意嫁，今后便不再是段家人！”
“嫁了难道就是吗？嫁了就是陈家人！”
陈吉发听着两人对话，有些尴尬，不过，他如今越来越适应这种封建时代的思维方式与合作方式。
如果这个时代的两个家族要合作，最好就是其中一方的话事人，娶了对面家族的女儿，不管当正妻还是小妾，都是一种成本最低廉、关系最稳固的合作方式。
段润弘显然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
不过，看起来段瑾和爷爷想的有些差距。两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又当着陈吉发的面，感觉也有些下不来台。陈吉发主动出声打破了僵局。
“不如在下与段小姐单独谈谈？”
段润弘老东主也很尴尬，不过，见段瑾没有反对，也就顺坡下。
“行，你们年轻人谈谈，老夫出去走走，消消食。”
段老东主出去，原本屋子里还有仆人，陈吉发示意，段瑾挥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只剩彼此。
“说吧，什么意思？你们家里为啥非要让你嫁出去？”
段瑾还在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大马金刀坐在方才段润宏的椅子上，端起茶盏喝了大口。
“你不是段家人，不明白的。不过，你觉得奴这人怎样？”
陈吉发诧异的打量着段瑾，后者连忙摆摆手。
“不是那个意思，奴是说，若是谈合作，咱们能不能假结婚？”
古代就有假结婚？这段瑾还真是思想逃脱。
“意思是，你嫁给我，但只是名义上的妾？”
“没错。奴的确需要一个名头。不然，到了南面，也没有个融入当地的身份。”
“你这般有见地的姑娘倒不多见。不过，你真不后悔？妾通买卖，可是卑贱的很。若这样做了，你往后嫁人可就真难了。”
“你连线上的女工都能善待，奴就不信你会苛待妾室。只要你平等待奴，让奴做生意，其他事早就不想了。”
“你倒是洒脱。”
“当然，你以为李贽是白读的？”
陈吉发就笑了，这女人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在后世就是个假小子，没想到穿越到了明朝也能遇到。
“行吧，反正我这方面名声也不咋地。咱们彼此合作，外面如何看没关系，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私人生活。等你觉得羽翼丰满，或者想要嫁人的时候，便来找我要休书。”
段瑾初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哈哈，算奴没有看错你。就这般定了吧。你可得同家中解释清楚，奴可不会去你家中孝敬长辈的。”
“那是自然。”陈吉发笑着允诺道。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等段老东主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俩相谈甚欢，将事情定了下来。
“哎呀呀，吉发真是好样的。我这孙女可是叼的很。”
“哪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爷爷可得保重身体，我们回了江夏，可能往后就没什么机会来看您了。”
陈吉发与段润宏又客套几句，老先生非要送给他一大堆的礼物，陈吉发没有办法，也写了个礼单，权当聘礼。
返回住处后，陈吉发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开了个短会，将北京的事情做了布置。
马上就要回江夏，北京这边的事情也要推进，不能放松。虽然有段老东主的支持，而且两方就段瑾的事情达成了默契，但北京是重要的消息集散地，这里的事情不光是生意，还有情报的工作。沈玲娘将暂时作为陈吉发在北京方面的代言人，游明堃和新招募的人手将全部留给她差遣。此外，跟着李六来的那两个游手也会留下来，负责组织护院，保护人员产业安全，另外发展情报线索。
将分工和下步工作都交代清楚之后，陈吉发宣布散会，只将沈玲娘单独留了下来。
“我手中人才不多，但凡是听话能认识几个字的人都用起来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捉襟见肘。你负责北京这块，要注意吸纳人才。这边市场大，扩张快，人才储备一定要加强。实在不行就办夜校，先生的事情让段先生助你。招募流民女工的事情要上心，不能完全给段家做，我们要在里面安排人手，像农会那样建立工会。苏家湾的工会是不是开始试点了？”
“奴出发的时候还没有。苏九他们想搞，苏庆阳一直不拍板。”
“嗯，我回去组织吧。这边就交给你了。你本身也是管女工的，就兼任这边的工会会长。游明堃手下的匠师学徒，有品行好的也发展，别怕他有意见。”
沈玲娘默默点头，陈吉发又布置了些任务，诸如物色京郊农会人选，暗中以护院名义，支持那两个游手培养武装力量，收买乞丐发展情报等等事情，女子都一一应下。
陈吉发实在是操之过急了，但时间紧迫，他也别无选择。好在沈玲娘算是半个苏家湾的老同志，又在夜校教过书，耳濡目染，对合作社那套玩法不算陌生，说起来都懂。
“好了，大体就是这些任务，其他重要事情信件沟通。有什么现实困难要提的吗？”
沈玲娘想了想，摇摇头，却又开口问道：
“少爷可否允奴婢一个条件？”
“你说。”
“少爷信重奴家，给了好的安置，工作体面，收入也高。但奴婢许是天生贱种，便就是忘不掉那袁彪。少爷可否许奴家做完北京的事情，去趟海南看看他？”
陈吉发望着她，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人皆有心魔，他不能怪这女人。毕竟，当初正是袁彪在泥沼中拉了她一把，才发生了后面的一切。所以，沈玲娘的恋爱脑他虽然不支持，但却能够谅解。
“嗯，我答应你。我们今日所作的事业，合作社存在的意义，皆是为了让每个人及子孙后代有选择喜欢事物的能力。专心工作吧，到时候我会安排人护送你的。”
沈玲娘眼中涌出泪来，下意识跪下给陈吉发磕了三个头。
“少爷您不兴跪礼，但这是玲娘最后一次跪人。玲娘保证完成好您交代的事情，等海南的事了结，玲娘定会忘了袁彪，这辈子全心全意只为您当牛做马！”
陈吉发将她扶起来。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好好干，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接着，昏天暗地设计了三天的方案和图纸，让李六送给段家之后，便迎来了传胪宴的通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