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曹氏的确很能干,于操持家务十分利落。相反的,她女儿郑红绫就有些离谱,居然喜欢舞刀弄枪。
不过也是,之前他就觉得这孩子身手矫捷,饿肚子都能与那恶奴斗上个七八回合,如今吃饱了,更是每日里虎虎生风,感觉应该是从小就打熬练功。
自曹氏康复,郑红绫不用每日贴身照顾后,这妮子每日晨间便吃三大海碗的饭食,然后雷打不动的练一上午功夫。陈吉发每天蒙蒙亮出去接文安之,这妮子就开始站桩了,比他新请的护院还要刻苦。
养了小半个月,郑红绫圆润了不少,脸色却依然像初见时那般黝黑,都是练功给晒的。
曹氏母女没有向陈吉发多说过去的身世,陈吉发也就没有细问。曹氏对陈吉发的好,透着七分调戏三分暧昧,却又从不过线。陈吉发猜不透她的用意,也懒得去猜。慢慢适应后,便安之若素。
这样的日子过到十一月底,各方面事情进入正轨的时候,陈吉发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南京城布业行会的会首孙长福,由钱里正的儿子钱丰带着,像逛自家后花园般,在陈吉发院子里四处探看,正在测试完善印染工艺的肖乙陪在他身侧唯唯诺诺。
肖乙只是南京土生土长的染布匠人,自然认识孙长福这种行业老大。但他只是给陈吉发打工,人还是南京人,也不敢得罪孙长福和钱丰这种地头蛇。只是一面接待,一面派人通知东家有贵客来了,又让实验的工人暂停了生产,将染料配方什么的都收起来,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
陈吉发赶来的时候,孙长福正在仔细查看新的染池,又将池子里染到一半的布料挑起来仔细查看,还闻了闻味道,沾了点染料尝了尝。
“哎呀,不知孙会首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呀!”
陈吉发一进门,便热情的握住孙长福的手,弄得小老儿有些尴尬的同时,心中暗道,来得好快!
“陈老板真是年少有为,百闻不如一见。”
孙长福今年五十来岁,留着花白的胡子,根根都梳理仔细,头戴方巾,身披缎衣,看着便是个精神矍铄的富家老头。此刻见了陈吉发,脸上犹显热情。
“过奖过奖!不知孙会首今日来鄙坊,有何指教?”
“无他,来看看新式染布如何来的。”
孙长福说着这话,陈吉发就有些不高兴了。毕竟同行是冤家,各家有各家的秘方,他直接跑过来,其实是欺负陈吉发这个外来户了。不过,他身后站着钱丰,此事便不仅仅是布业行会的意思。
陈吉发还需进一步试探他们的底线。
“不过是取巧而已。会首要是想知道,晚辈细细讲给您听?”
“陈老板客气了。其中诀窍,若是您能分享,孙某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陈吉发眯起眼睛,这家伙果然没怀好心。再看他身后的钱丰,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便立刻心中有数。
这是本地士绅要强吃他这个外来户了。
对于这种情况,陈吉发并不陌生。在苏家湾工业园,马千里这些外地来的商户匠户,在苏庆阳这帮本地人眼中,就是来抢钱的外人,若不是陈吉发三令五申要一视同仁,打开大门做生意,这帮人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但在南京城,陈吉发成了外码肥羊,却没有个愿意将市场敞开来让他做生意的人替他说话。
陪着笑脸,陈吉发挑着不重要的部分给孙长福介绍,内心里在飞快的琢磨着对策,权衡着得失。
孙长福本质上是个商人,于织染技术并不算太精通,他听陈吉发讲的头头是道,只觉得对方还算好拿捏,心中将这些内容记下来,准备回去让行内的匠人琢磨研究。
却不想,陈吉发虽然说出了配方和大概的工艺,却在配比、酸碱度、温度、湿度等关键技术指标上一带而过,回头就算孙长福要找匠人复制,恐怕也不是一日之功。
“陈老板是个敞亮人。”听完汇报,孙长福和钱丰都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我开门做生意,重要的是和气生财,南京这地方遍地是黄金,小伙子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行会自然不会亏待你。”
陈吉发见他的模样,今天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多谢孙会首教诲,晚辈铭记于心。”
孙长福又与钱丰在染坊里四处看了看,便告辞离去。陈吉发送走两人,立刻动身去找薛庆余。
陈吉发在南京没有根基,生意上的事情靠文安之这样的清流官员是不行的,指望周之茂这些地方上的世族也鞭长莫及,薛庆余是他的生意伙伴,利益相关,又与苏州布业关系紧密,想来会有办法。
陈吉发到时,薛庆余正在盘账。
因为新式彩布赶了换季冬装的关系,恒通布行月度销售利润,竟然比上月增加了两倍有余。好些个达官贵人府上还刚刚听说此事,送来的订单都排了两三个月,只等陈吉发的染坊能尽快扩产。
这个时候,陈吉发将孙长福来的事情同他说了,自然引起对方的不满。
“欺人太甚!”薛庆余也是布业老人,三十多年来,见过这些腌臜事不要太多,只是骑在他头上的,还是头一回,“孙长福那老朽明知你我合作,还做此举动,想必就是眼红我家生意好,想夺了去。”
“上月城中风靡新布,业内眼红也是应有之义。”
“且不能轻易妥协。”薛庆余皱起眉头,来回踱步,“不过,孙长福背后有宫里人撑腰,不好对付。你方才的处置是对的,先稳住对方,咱们去搬救兵。只是……”
“薛掌柜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只是与他斗擂,要舍得银钱。而且此事闹大,怕是觊觎方子的人会更多……”
“晚辈明白。这方子也不是极尽完美,还有改良空间。若是真能让后续生意无忧,目前的方子和利润都可以妥协一二。咱们再弄更好的方子,赚更多利润就是。”
“哦?!”薛庆余眼前一亮,“果然英雄出少年,陈公子大气!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向苏州布业的东主报告,请他出面,保你周全。”
薛庆余答应帮忙,陈吉发略微心安。
无他,苏州布业的影响力,远超南京。于彩布一项,若有苏州布业撑腰,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明,都会是他的市场,让出七成的利益,也足够他做大做强。
明末,苏州、松江两府,是整个大明的织造中心,棉布总产量达到了三千万匹以上。其中,仅上贡给皇室用度的三梭布、斜纹布等价值二两的好布,就高达三十万匹以上。松江府以棉纺为主,苏州以丝绢为主,但苏州布以精于色泽花纹闻名,是彩布的主要生产地,每年有超过七百万匹以上的布料流入大明各地。
陈吉发的新式染布法节省了成本,每匹彩布能赚银七分至一钱,如果同苏州布业合作,能分得百万匹彩布份额,即便是三成利也有二万到三万两白银,足够他做好些个其他产业了。
所以,先前南京的孙长福要吃他的技术,他连谈的意愿都没有,但苏州布业就不同。当然,如果松江布业找他谈,给更合适的条件,他会更加愿意,只是此时,松江布业家大业大,还看不起陈吉发这点小打小闹。
苏州布业的人来的很快,傍晚时分,便有小厮拿着拜帖求见,上书龙飞凤舞几个大字:“苏州云锦南京主事庄”。
陈吉发带着石头出门迎接,来人除了薛庆余,还有个微微发福的白面中年人,身着米黄长袍,缀着金元宝图样,头上的发髻整齐,带着员外帽,看上去就像是隔壁和善的富家翁,见着人便满脸笑意,亲切的很。
“庄主事亲自来,有失远迎!”
“客气客气!咱们进去说。”
主宾在客厅落座,石头奉上热茶。照例先是寒暄,说些客套话。庄志业趁着机会私下打量陈吉发的这间院子,只觉得简陋非常,却又格外的干净整洁。
“本来晚辈也只想着做些小生意,没想打扰庄主事。只是如今晚辈同薛掌柜的彩布生意遇到了些难处,只能叨扰您了。”
话题引到了正途,庄志业听了,连忙拱手。.
“不妨事,庆余同庄某说了,是孙长福欺人太甚,咱们不怕他。”
庄志业来之前已知晓陈吉发身份,还查到了他同文安之有些关系,考虑到马上就是春闱,陈吉发年纪轻轻,若是中了进士可不得了,于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真当他是晚辈。
“您提的建议,云锦商行原则上都同意,且会说服苏州布业其他东主参股。另外,孙长福的后台那边,若他不动则罢,若要动手,咱们也有人可以找。”
“那是最好不过!”陈吉发拱手致谢,“下步,晚辈准备在现有的染坊基础上,扩大与苏州布业的合作,帮助您在苏州再新建规模化的染坊,争取今年内将染布能力提升到日染两千匹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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