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

雍王府里红烛高燃，四下通明，亮如白昼。

到了却扇的时候，凤泽总算没再让他人代劳。

他当着众人吟出却扇诗。

低沉的嗓音微带倦懒，仿佛北风划过沙砾，幽泉暗涌相击，无端便拨得人心弦一震。

顾青在扇后微微垂眸。

诗中写的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在凤泽口中却多了几分刀风凛冽的味道。

也不知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天性使然。

一诗吟罢，旁观宾客竞相喝彩，顾青回神。

她暗自吸了一口气，在起哄声中将团扇缓缓移开。

灯烛映照下，新妇面色微红，是众人眼中最为娇羞的模样。

凤泽与顾青对视一眼。

凤泽挑了挑唇。

顾青含笑以对。

两人无声相望，宾客中有人打趣，“雍王英姿俊朗，不减当年，难怪新娘子看呆了。”

这声不知从何处传出，顾青怔了怔，随即发现凤泽今日的打扮的确与往日大有不同。

以往他每次见她，总是一身冷肃。

今日他穿了身绛红绣金喜服，衣沿袖摆饰以玄色暗纹滚边，头戴金冠，腰系锦带，衬得人如玉树，俊挺华贵。

这样的装扮恐怕此生只能得见一回，顾青眼中带笑，将他认真打量一番。

凤泽黑眸微沉，瞥向礼部派来的赞者。

赞者心中一凛，赶紧大声唱礼。

昨日他来府中与雍王讲述规程，接连挨了好几道冷眼，早就打定主意今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待到将新人送入洞房，赞者长吁了口气。

还好雍王只成一次亲，要是多来几次，打死他也不会再接这个差事。

顾青入了新房，凤泽回前院继续招待宾客。

房中闲杂人等皆已退去，顾青坐在床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白桃端着热水进来，“小姐，洗个手，擦擦汗吧。”

顾青摸了摸头顶的凤冠，“先替我把头上的东西卸了，我要洗脸。”

凤冠沉甸甸的，压得她脑仁疼。

白桃放下水盆，“小姐，殿下还没回房呢。”

这身妆扮花费了好几个时辰，就这样卸了实在可惜。

“无妨。”顾青伸手，“殿下不在意这些。”

他俩又不是第一回见面，彼此长什么样心中有数，方才却扇的时候也没见凤泽有惊艳的反应，可见自己这张脸在他看来并无稀奇。

在她的催促下，白桃替她取下发饰，重新梳顺了长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顾青洗去华丽的妆容，觉得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绿瑶端着一盘点心从外面进来。

“是王府的管家让小厨房送来的。”她说，“王妃若是饿了，就先吃些垫垫肚子。”

顾青在桌边坐下，盘中的点心用红艳艳的花汁染成，精巧雅致，甚是可爱。

顾青尝了一口，“太甜了。”

她放下点心，“白桃，有茶吗？”

“有。”白桃早已摸清了房中的布局，从窗边的茶案上捧了茶具过来，“壶里泡了茶，还是暖的。”

顾青点点头。

雍王府的人还算尽心，可见凤泽并不打算苛待她。

她慢慢喝了口茶，冲去口中的甜腻。

点心不合她胃口，茶还不错。

“你们先下去歇会儿，”她对白桃和绿瑶道，“今天忙了一整天，你们也累坏了，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们。”

白桃和绿瑶互相看了一眼。

顾青笑笑，“一会儿殿下就该过来了，你们现在不走，待会儿也得走。”

白桃还没反应过来，绿瑶已经听懂她的暗示。

一向沉稳的姑娘难得红了脸，她拉住白桃的胳膊，将她拎了出去。

白桃的声音依稀从外面传来，“哎，等一下，我还没问小姐……”

“叫‘王妃’。”绿瑶纠正。

“哦，我还想问王妃要不要先备饭呢。”白桃说，“你带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些什么……”

小丫头的声音渐渐飘远，顾青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庭院深深，长廊里挂着璀璨的琉璃宫灯，光影交织，一眼望不到边。

远处传来鼎沸人声，觥筹交错，宾客欢饮。

这样的热闹因她而起，却又离她很远。

不知凤泽现在是何模样？

顾青试图想象他在酒宴上与人周旋的样子，想了半天，徒劳无功。

总不会真有不长眼的敢灌他酒吧。

她靠着窗框，悄声笑了笑。

笑罢抬眼，却见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绣金红袍，卓然而立。

顾青扶住窗沿。

她安静了一阵，扬声道：“殿下不进来么？”

凤泽深望她一眼，举步朝房门走来。

顾青将双手拢进袖中，捏住自己的指尖。

待凤泽进到屋内，一眼就看到顾青立在房中，对他露出矜持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凤泽没有说话。

他反手掩上房门，慢慢走到桌前。

桌上放着一盘点心，只动了一块。

点心旁边有一套茶具。

除此之外，桌子正中还有两只精巧的酒杯，酒杯下方以红结相连，杯中有酒。

顾青跟着他的视线望向酒杯，她顿了顿，走过去。

凤泽见她伸手去拿酒杯，眉眼微沉，“这是合卺酒。”

“我知道。”顾青冲他盈盈一笑。

成亲的最后一道仪式，夫妻双方交杯共饮合卺酒，方告礼成。

顾青将两只酒杯拿在手中，问凤泽：“殿下不想与我共饮这酒么？”

她脸上透出几分疑惑。

凤泽在椅子上坐下，双手环抱于胸，静静注视着她。

眼前的女子仍然穿着繁重的礼服，身材纤瘦，弱不胜衣。

她脸上厚重的妆容已经洗去，露出光洁白皙的脸颊，先前却扇时的陌生感荡然无存。

凤泽动了动手指，“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他说，“管家明日会将王府的忌讳告诉你们，你和你的丫环平日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出去之前必须让府里的人知晓。”

顾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殿下不与我同住？”

凤泽勾了勾唇角，“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顾青目光闪了闪，“殿下说过，因为……身体的原因不会碰我，但是住在一起又有何妨？”

她面上露出几分幽怨，“若叫人知道我刚成婚就被弃之偏院，岂不让人笑话。”

最重要的是，不与凤泽同吃同住，她又如何拉进与他的关系？

凤泽看看她，“你会怕人笑话？”

“怎么不会？”顾青理直气壮，“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妃，除非我犯了大错，否则殿下不能如此欺我。”

“欺你？”凤泽的口气意味深长，“是谁苦求陛下赐婚？是谁说她一见钟情？又是谁宁愿不要夫妻之实，也一定要上我的船？”

他缓缓笑了笑，朝后靠在椅背上，语声低幽，“是谁欺了谁？顾青，你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