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人生的归宿在哪里?”她打心底里知道,近些年她已经失去了创业初期的热情,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她自己的心不仅没有被填满,反而又开始空虚起来,这几年她只是在被推着走,一切都是惯性使然。
她还未吃到过眼前的胡萝卜,而她永远吃不到。
创业初期,她心里怀着一种想要被认可的冲动,那种冲动的起因那么幼稚,只因为许丽的眼神,因为学校的无情,因为那种幼稚的想要报复的心理。这些年,她不断地穿梭于这些所谓的权势当中,她明白了,那种让她受过伤的眼神,许丽那种骨子里带着的蔑视并没有多可怕,蔑视人者必被蔑视,抛弃人者同样会被抛弃,这并不是名和利的专属品,而是社会中人类的本有属性,奢侈品店里服务员的傲慢和家里亲戚的议论没什么不同,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相信自己才会受伤。当白落雁终于搞清楚了这一点后,她往上攀爬的心劲儿就没了,至少一日比一日衰退了。
大流感的余威还在,病毒的生命力要比人们想象得强得多,病毒不断繁殖进化,短期内人们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但是从长期的角度来看,人们的生命力显然被困住了。在这种情况下,健康产业悄悄壮大,各行各业都想从这里分一杯羹。机遇和挑战总是并存的,蛋糕大了,这对白落雁公司的健康营养品牌应该算是好事儿,但是来分蛋糕的人太多了,国外的保健品品牌蜂拥而入,可真正让白落雁感受到威胁的并不是同行之间的竞争,其他行业对人们心智的占领才是最可怕的。健身行业、传统药企、高科技生物公司甚至美容行业集体调转方向大举进军健康产业,集团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她着手推动的生命科学项目也暂停了,原因并不在于她的方向选错了,而是她与投资人之间在对待商业化运作的理念上有着根本的分歧,她想把重点放在对人体生命的探索上,而探索与科研势必需要金钱和岁月的加持,当然如果能产出效果可观的产品,利润会非常可观。但是问题就在于,投资人要公司能把握住当前的风口,需要在短期内见到回报,更不允许公司在目前这种经济形势中烧钱。集团内部的分歧也很大,很多无法带来直接利润的业务板块被迫叫停。全球都在迈向一个新的时代,公司也是如此,辞旧迎新必然伴随着阵痛,矛盾突显。
每天开完会,白落雁都觉得筋疲力尽。有矛盾不可怕,有争议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在这种争斗中找不到想要胜利的意义了,因为她打心底里知道,她已经无法在这份事业里找到可以依止的东西了。
人生的轮回真实不虚。
不断寻找意义的人终究无法停留在岸上,她或者他终究要渡过一条又一条的河。
白落雁开完会已经很晚了,她一出公司大门,梁晨鱼便迎了上来。刘然终于可以微笑着与白落雁告别了,终于不用拉着她去吃夜宵了。梁晨鱼接过她手里的包,另一只手牵住她,晚风轻拂,温热里透着一点点凉,月色浪漫,炙烤着欢乐的夜。
如今在他面前,她不再强硬,也不再伪装自己。
“诶呀,累死我了,开了好几个小时会。”她一边说一边往梁晨鱼身上靠。
梁晨鱼四处看了看,“我说白总,不怕你们公司员工看见啊?人该说你养小白脸了。”
白落雁停下了脚步,“我走不动了!”
“那怎么办?我背你?”
白落雁伸开胳膊,梁晨鱼笑着摇摇头,蹲下身子,白落雁趴在他背上。
“就让他们看看我养的小白脸,你不知道我的梦想就是养小白脸吗?不过,你现在的年纪已经有点儿大了,超过富婆养小白脸的标准了。”
梁晨鱼用手轻轻地拍了她屁股一下儿,“我都没嫌弃您岁数大,您还嫌弃我。”
白落雁用胳膊狠狠地勒住了梁晨鱼脖子,“嫌弃我?也不知道是谁跟狗皮膏药一样非得粘着我,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非得调戏姐姐。您要是嫌弃我,想找我的人可排着队呢?不说从这儿排到巴黎吧,怎么也能排到长安街,现在有钱姐姐的行情可好了,不知道吧。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乌泱乌泱地往姐姐们怀里钻。”
梁晨鱼咳嗽了一声儿,“要勒死我呀!我一直以为你是块石头呢,我捂了这么久才把你焐热,原来你什么都懂啊?”
白落雁打了一下儿梁晨鱼的头,“小毛孩儿,我比你多吃七年的饭呢,你以为饭是白吃的?见你第一天就知道你怎么回事儿了,我就是装不知道。弟弟啊,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阳光青年被姐姐的魅力折服,只要我一点头,那他们不得打破头。”
“别了,您可别点头,太年轻的不行,什么都不懂。再说,别的小白脸肯定没有我有钱,您看我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这样儿带资进组、任劳任怨,长得帅体力还好的不好找,您可不能错过我。要是我看,您还是把我留下吧,他们都中看不中用。”
两人一路开着玩笑,时光变得轻盈。回到家,梁晨鱼把早已准备好的夜宵拿去热了一下儿,还真有几分家庭煮夫的模样。如果这样的日子能长久地存在下去,也未尝不是人间的理想生活了。
夜里,白落雁在睡梦中急切地喘了几口气后醒来了,她摸了摸猛烈跳动着的心脏,还没睡着的梁晨鱼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怎么了?做噩梦啦?”他的声音无比温柔。
她没睁开眼,嘟囔着,“梦见在公司里跟他们吵架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她钻到他的怀里又睡了,也许是在睡梦中,她嘟囔着,“不干了!我不干了!”
隔天早上,两个人面对面吃早餐,白落雁正端着杯子喝牛奶,梁晨鱼往刚烤好的全麦吐司上涂花生酱,他一边涂面包一边轻飘飘地说,“要不咱们结婚吧!”
白落雁被口里的牛奶呛住了,困难地咽下乳白色的液体后不住地咳嗽,梁晨鱼立刻起身拿起纸巾给她擦干净嘴角的牛奶,又轻拍她的背,“诶呦,杀伤力这么大吗?您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激动啊?”
白落雁止住了咳嗽,脸色红若桃花,一个平凡的清晨立刻变成了另一种模样,明媚而不稳定。梁晨鱼又坐回位置上把面包放到白落雁的盘子里,接着他又把大碗里的牛油果鸡蛋沙拉舀出一大勺子,放到白落雁的沙拉碟子上。
“你考不考虑跟我结婚?我这不算是求婚啊,别有心理负担,咱们这纯技术探讨。”
白落雁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她又拿起牛奶杯子放到嘴边,不过她并没有在喝。
“该吃吃,别停啊,你看你都给我弄紧张了,这话杀伤力那么大吗?”
“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事儿。”
“是没考虑过结婚还是没考虑过跟我结婚?”
“都没考虑过。”
“那你考虑考虑呗!吃饭的时候、喝咖啡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都能考虑考虑。反正我不用考虑,你点头咱俩就领证。”
“你这是怎么了?嗯……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你这想法是不是太冲动了?”
“不长?”
“嗯,中间空了六年呀!六年!”
“六年前我就认定你了。”
“我不信。六年前?六年的时间我是有可能结婚的哦,那你怎么办?”
“我就当你的小三,然后小三上位把你老公赶走。”
“吼吼吼!可真敢想。”
“快吃,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反正你考虑考虑,早晚都得考虑,而且只要你结婚,新郎肯定是我,这么一想你也没什么好考虑的,我都帮你分析清楚了。”
“年纪轻轻,怎么总想着结婚?”
“您年纪可不小了,赶早不赶晚,是不是?”
“我这恋爱还没谈几天,要不等哪天我厌倦你了,我们再结个婚看看。”
“想得美,万一我先厌倦你了呢?”
“那更不能结婚了!”
“呸呸呸!上句话撤回,那你厌倦我更不会跟我结婚了,我不得趁你还很喜欢我的时候把你绑定。”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茬儿了?我吃完了,我上班去了。”白落雁起身就出餐厅往外走。
梁晨鱼也起身追到了门口,“等等,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他把自己微微翘起的嘴凑到白落雁眼前,白落雁捧着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一下,“行了吧!”她匆忙地离开了,梁晨鱼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没事儿的时候考虑考虑!”
梁晨鱼确实想结婚想了很久了,若是非得给他的人生找一个梦想,那便是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不过,他也并不是那么在乎那张纸,所有形式上的捆绑在某种程度上都令他厌烦。但最近他察觉到了白落雁的焦虑,尽管他已经不再是白落雁公司的投资人了,但是他还是通过刘然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会无条件地支持她在事业上打拼,也会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但是他六年前就知道,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的心并不会在这种生活里面停留太久。这一点,也只有他了解她。飞鸟一直期待落巢,并不如人们想象地那样渴望飞翔。
灵感一闪,机缘到了,他决定把他准备多年的礼物拿出来。
中午的时候,他给她打电话,“回家吃饭吧,刘然说你下午没什么工作。”
放下电话,白落雁便急匆匆地往回家赶。她想梁晨鱼一定为她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但是在路上,她还是觉得有些忐忑,早上梁晨鱼说的那些话已经在她头脑里转了大半天了,那些话让她既兴奋又抗拒。她已经有十年没想过结婚的事儿了,结婚这个词对于她来说,真是陌生得不得了,她甚至已经不太清楚结婚意味着什么。
她一从电梯里出来,梁晨鱼便迎了过去,他拉住她,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而是转头又进了电梯。白落雁嘴刚张开,梁晨鱼便把食指放到她微微张开的唇上,“送你一份礼物,不要问,先知道就没意思了。”看着他的满脸笑意,她更紧张了,她又想到了那个词,一想到结婚这个词,种种联想不禁浮现在她脑中,“不会是搞什么惊喜求婚吧?”她无法不这样想,一想到这儿她又开始盘算起自己该如何回答,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
梁晨鱼拉着她走上了楼顶的天台,天台上直升飞机的螺旋桨缓慢地转动着,他拉着她穿越螺旋桨带动的风,她不明所以地爬上了直升机,他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坐好,螺旋桨便加快转动把两个人带离了大地。她透过玻璃窗往下张望,她从未在这样的高度和角度看过北京、看过夏季的北京。此刻,在她的眼里,那么多聚集着大量财富的高楼大厦也不过是渺小而又可怜的,那些宽敞的大街、那些价值不菲的豪车、街上的人、车里的人、楼里的人都变成了尘土一般的存在,原来她曾感叹的壮观和伟大不过是因为她总是仰望她以为的望尘莫及,那一刻,她更明白了许丽,更明白了学校,她不禁笑了,“庸人自扰!”就这么几十秒的时间、就这么几眼,她曾苦思冥想的一切,忽然之间都消散了;她曾为其苦恼、羞愧、懊悔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傲慢与自卑,都不在了。二十几年的挣扎一文不值。她回到了原点,这苦苦追寻的终点。
“去哪儿啊?咱们干什么去啊?”她转头过问梁晨鱼。
“到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
她牵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望着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睡着了。
她醒来时,眼前的风景好熟悉啊,她仿佛穿越了时空,眼下的河,河上的桥,桥下她和梁晨曦留下的身影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兴奋地把脸靠近窗子,“这不是我家吗?怎么飞到我家来了。”是的,在她心里,这座城市才是她的家,尽管如今在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属于她的房子了,但是,这里才是她的家啊,她的心在这里啊。随着飞机的移动,她用目光快速地触摸着一条条街,一座座楼。梁晨鱼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也开心地笑了。
又过了几分钟,飞机落到了一块空地上,空地前有一小片树林,树林阻隔了街上穿梭往来的车辆带来的噪音。空地后有如世外桃源一般矗立着四栋红色楼房,每栋楼都只有六层高,楼前楼后都有绿意盎然的树木,树木下有色彩艳丽的花朵,蓝天白云绿树红楼,阳光耀眼,漂亮得不得了。他拉着她沿着楼群中间干净的柏油路朝着北方一直走,楼群显然建筑在山坡上,每一步都朝着高处。穿越楼群,楼后又有一片小树林,她随着他又穿越一条小径,站在小径的尽头,她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了,那个他为她准备的礼物。
他从未忘记当年她随口说过的话,她看到了她曾描绘过的梦想中的家。小径向前延伸到一所宅院,宅院用红砖墙围着,银色的铁门上有雕花,挂在木门上面的木牌醒目而让她兴奋:小白的家。
她回头傻傻地看梁晨鱼。
梁晨鱼满脸得意地说,“没错,这就是你的家,去看看吧。”说完他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钥匙串上有一块碧玉镶木的平安牌,平安牌上有栩栩如生的落雁安稳地停留在树枝上,背景深处是一片森林。
梁晨鱼拉起白落雁的手,往“小白的家”走去。
大门一开,满园蔬果花朵闯入她的眼睛,是她曾描绘的样子。进门有满架葡萄藤,葡萄藤上有农家常见的黑色的小小的葡萄粒;穿越葡萄藤下的小路,再往里走左手边种满了黄瓜、西红柿、辣椒,蔬菜每隔几垄便是一个样子;右手边种上了小番茄、草莓,小番茄色彩斑斓,有黄色的红色的,野生草莓小小的,红色里泛着绿;蔬菜地的边缘靠着低矮的红砖墙旁有大棵的樱桃树,樱桃树上的樱桃已经落光了。
菜园前有架白色的秋千,白色的秋千前有一小块平整的土地,土地后面是宽敞的青色平台,青色平台连接着涂成好看的粉红色的房子,房子有三层,像童话世界里的城堡。白落雁站在空地上转着圈,不知道该把目光停留在何处。
“这是给我的?”
白落雁正问着,城堡的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笑呵呵地迎出来,“小林啊,你来了不说一声呢?”
“田阿姨。”梁晨鱼笑着跟宅院的管理者打招呼。
阿姨走到两人身边。
“这是田阿姨,这些地都是田阿姨种的,都是她的功劳。”
田阿姨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并不像个种田人。阿姨不避讳地打量白落雁,脸上带着笑意,非要区别的话,打量与打量之间也有天壤之别。
“这是小白吧?”阿姨眼睛里放着光。
“田阿姨您好,您认识我?”白落雁很惊讶。
“‘小白的家’对不对!只见过照片。长得真好看,你看看这俊男美女,真养眼。”阿姨说着脚步就迈开了,“既然主人来了,我就先走了。”阿姨往正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着回头向他们挥挥手,“等了五年,房子的主人终于来喽。”阿姨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白落雁瞪大眼睛,“五年,五年前你就买了这房子?”
“六年前买的地,房子是我自己找人建的。”
“你走之后?就因为我一句话?”
“我说过我早就认定你了,我一直站在我们的终点。”
“你认真的?你没想过我也许不会等你吗?”
“想过,你等不等我是你的事,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女主人不会变。”
“天呐。”白落雁眼里闪动着泪花,她仰起头,看向天空,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人说,这天底下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但也许并不是这样,如果自己的心可以被直视,别人的怎么不行呢?阳光滋润了万物,它永远在我们眼里。“你……真的让我惭愧。”
“是我先开始爱你的,我希望你会爱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爱你。”
“你……”
人们都说山鸟与鱼不同路,但鲲可化为鹏,鹏愿落山林,林深之处必有鸟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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