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公司大门里走出的梁晨鱼,尽管仍旧没能带走他想要的喜极而泣的重逢,尽管他仍旧只能带走来自白落雁的冷言冷语、来自白落雁的不屑一顾,但是这次,他并没感到太悲哀,因为他从白落雁过激的举动中读出了非常重要的信息:她不冷静了,她还在乎他。从公司的旋转玻璃门走出的时候,梁晨鱼嘴角上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他停下身,回头望了望那间被玻璃罩起来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也在望着他,他心里有了底。
梁晨鱼按照原计划开车直奔北京第二女子监狱,去看望他那个承担了一切罪恶的母亲,不知道这次他能否如愿。母亲只身一人留在国内时,他便一再要求回国陪伴母亲,可不仅父亲不许他那么做,母亲也严令禁止他离开父亲的视线,母亲在远方,在水深火热中依然考虑着他的未来,母亲安排人给他换身份,给他找学校,甚至给他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来相亲的姑娘都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妙龄女子,这种安排必然讲求门当户对,不仅如此,这种时刻,来的姑娘也算是火中送碳以博得一个未来的锦上添花,梁晨鱼多恨她啊,多恨她用自己的人生为梁家、为她自己保驾护航的做法啊,他憋着劲儿等待着,等待着回国的那一天的到来。
可岁月流转,他在母亲的安排下、用着林深这个新名字还是过上了全新的生活,他闭起耳朵,对家里的事充耳不闻;他既不热衷于学习也不热衷于生活,他在一次一次地挣扎中又失去了目标,失去了生而为人的乐趣;他深居简出,鲜少和新加坡的华人打交道,他开始思考人生,开始探索人生的究竟,和每个人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和人生迷惑不解。起初,白落雁是他头顶的月,杯里有月,河里有月,海里还有月,千江有水千江月,可每一个月都是影子,抬头倍感凄凉,低头更觉哀婉,年纪轻轻的他,心里的隐痛又多了几分。
后来,许丽突然被捕,让梁晨鱼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无论如何,那是他的母亲,他并不那样恨她。审判锤落下之时,梁晨鱼收到了母亲传来的信息,她说,“我只是很爱你,很爱你哥,请你原谅妈妈。妈妈从未长大过,并不比你们兄弟两个更成熟,妈妈曾以为爱就是把好东西拿过来再留给你、留给你哥,妈妈现在懂了,这不是爱。虽然妈妈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爱,但是妈妈现在有勇气正视自己了,妈妈决定要停下来看清自己了。”许丽走上了重生之路,她的坦诚和勇气让梁晨鱼心中的疙瘩一下子消散了,心内生出巨大又夺目的光明,那一刻,他为他是许丽的儿子而骄傲,他终究是爱母亲的,尽管他也不懂爱是什么,作为儿子,他始终是许丽的一部分,带着恨的他是,带着怨的他是,而这份怨恨很快就变成了爱,那大概是血脉的含义吧。从那天起,他振作精神,不知道做什么,他便尽全力做好手头上的事儿,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人家需要几年才能完成的课业,他终于正式成了大人,从学校走进了社会。也许,他早就是大人了。
许丽的入狱并不是梁家恩怨的结束,只是另一场争斗的开始,外部斗争结束,内部战役又响起,不见血但是更惨烈。亲戚朋友、战功显赫的元老们整装待发去瓜分劫后余生的果实,瘦死的骆驼依然令人垂涎欲滴。如许丽所说,她从未长大过,梁敬峰也一样,梁敬峰的手足们同样如此,他们抢夺起梁家这个巨大的玩具,而且毫不手软。无论怎样,梁晨鱼义不容辞地站到了父亲的阵营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兄弟姐妹几人分分合合,有时三人拧成一股绳对抗那些血液浓度更淡的亲人;过后,姐妹两个坐上一条船,对抗大哥;当大哥抛出诱饵,小妹率先下船来到大哥的这一方;大哥与小妹闹矛盾,大姐又过来拉拢大哥。每个人都想独吞这巨大的玩具,可是个子太小又承接不动,这一闹便又闹了好几年。几年间,梁晨鱼在父亲的帮助下成立了“林深投资”,当然父亲的本意并不是让梁晨鱼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父亲只是把这家公司当成一个传送带、一个保险箱,而梁晨鱼认真了,几年间,林深真的押对了几个宝,成绩斐然。几年下来,梁敬峰并未如他承诺的那样把权力与财富让给两个妹妹,而是凭借他高超的能力与毒辣的性格掌控了绝对的主导权,梁家的继承之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这个大玩具给谁玩、如何玩,目前还是梁家大哥说得算,梁家这盘散沙又聚起来了,这时,梁诗诗对梁湘韵说,“看来,大哥才是最像爸爸的那个孩子,爸爸要是活着,一定高兴死了。”
一年前,梁家人陆陆续续回了国,有些人习惯了国外的生活便留下了,有些人拿着钱财去往了更远的国家,有些人不得不留下处理海外的业务,梁晨鱼便是那其中的一员。其实,他偷偷回来过一次,他通过了申请,得到了见妈妈的机会,可在最后的关头,妈妈反悔了,妈妈不肯见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伤心绝望回去了。那时他有冲动去找白落雁,可五年过去了,他脑中的她成了一个遥远的符号,成了一个影子,他没有信心去面对他心中美好的回忆,何况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他带着满满的遗憾走进了机场,在机场大厅,他手拿着登机牌排队进入安检口,就在他摘下墨镜、脱掉帽子准备接受摄像头采集信息时,他一转头,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瘦弱的、手里握着咖啡杯子的女人,“白落雁!”就那一眼,他心里所有的朦胧都消失了,她的样子,现在的、过去的,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您好,先生!先生!”工作人员一次次地催促着他,他转过头配合工作人员完成了信息采集,接着又被崔赶着向前,经过那条窄窄的通道接受了安全检查,他再次带起墨镜与帽子,在安检口里面焦急地等待着,他既想在这种偶然中遇见她,又无法如当年那般放下一切冲出去找她,他张望着、等待着,终究没有等到白落雁,独自坐上了返程的飞机,但因为那一眼,他的心再也无法安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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