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陷入沉思。
“分离为什么会让人痛苦呢?”和尚老师又问了一遍。和尚老师温和地笑笑,“就我们人类能看见的所说,我们诞生的那一刻,我们就与母亲分离了,所以我们才会哭嘛,如果从佛的角度讲,我们与我们的本性,与我们的佛性分离了,所以我们会难过啊,我们缩小了,眼见的范围很小啊,我们就如井底之蛙看世界一样,你的爸爸就坐在井边,但是你看不见,所以你难过,因为你看不见爸爸了,你认为爸爸不会陪着你了,爸爸的爱消失了,但你仔细想想,爸爸的爱消失了吗?你的爱消失了吗?那真的是爱吗?”
男人忍住抽噎回答,“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了啊,我就是难过啊。”
老师又温和地笑笑,“是,我理解,还真是肝肠寸断。我们就是这样活在幻象里,在幻象里欲生欲死,既然是幻象,难过你就让它难过,会过去的。网络上不是流行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嘛,你就让时间治愈你。不会有事的,不要恐惧未来,这个小妹妹,”说着老师用手指了指白落雁,那男人就顺着老师的手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向她,“她跟你经历过同样的事,会好的。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亲人的离开,不怕的。”
白落雁只能尴尬地笑笑,因为她自己知道她还在与亲人分离的苦海中,只是还未上岸,又游进了另一片与爱人分离的苦海中,没办法,游吧,总有上岸的那么一天吧。
也许老师还要说下去,但身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欧阳青从远处走来,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眨眼。
李健起身朝着欧阳青跑去,边跑边喊,“大哥,你可真行,跑这闭关来了,也不跟我和白打个招呼,我俩以为你被绑架了。”
欧阳青笑着说,“你俩可真敢想。”
欧阳青和李健也坐到树下的椅子上,欧阳青抬头仰望天空,从抬起的手指缝隙中感受着阳光,仿佛那是什么珍贵得不得了的东西。
“感觉怎么样啊?”和尚老师问道。
“感觉很神奇,看到了很多画面,想清楚了很多问题,觉得很宁静。刚开始的时候,很烦躁,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灯光,觉得要疯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脑子里这么杂乱。前几天很累很乱,也很害怕,到第三四天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清静,觉得很轻松,也不怕了,越来越享受。”
“你说得我都想试试了。”李建跃跃欲试。
一阵山风吹过,凉飕飕的,太阳西斜。
“冷了吧,都进屋说话吧。”和尚老师起身往禅堂走,其他人也就跟着进屋了。欧阳青沐浴在阳光中,不舍得离开,李建和白落雁也就没动身,继续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跑这来了?还闭上关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一套吗?你不是说你最讨厌什么佛啊神啊的吗?”李建满肚子的疑问,趁着其他人不在,不吐不快。
“也不瞒你们了,这些年我看了不少经书,虽然看不懂,但是多少了解点。今年开始,我经常打坐修行,我就是想知道我爸到底在追寻什么,为什么他可以放下一切来干这件事。”
“嗯,然后呢?怎么样?”白落雁也好奇地问。
“我觉得我有点明白我爸了,我有点理解他了。”
“讲一讲。”白落雁说。
“我现在懂得还不多,但是我觉得我爸找的是人生的真理,找的是终极的幸福,是超越生死的东西,是很伟大的事情。”
李建和白落雁听得入迷,两个人都睁着充满渴望的大眼睛盯着欧阳青,他们是那么想从欧阳青那里得到某个有关终极幸福的答案。
欧阳青继续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出家学佛是懦弱的人逃避现实的手段,现在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大家都在找寻人生的意义,而我爸选择了一种更艰难,不被世俗理解的方式,他能放弃一切,能不怕所有人的指责,甚至能舍弃父母和子女,真的很伟大。不管他找到没找到人生的终极真理,我都佩服他。”
李建连连鼓掌,“太精彩了!哲学家!”
“而且我好像能体会他说的爱是什么意思了,他说虽然他没有陪伴我长大,但他一直是爱我的。说起来有点儿肉麻,但是我确实体会到了。”
白落雁深受感动,而且她深深地感觉到,她并不了解欧阳青的内心,至少不了解欧阳青的全部。在他们三个人中,欧阳青总是那个聪明开朗的人,在学校时他的人脉四通八达;毕业工作后,他一步一步爬到公司的核心;从人生规划方面来讲,他比他们俩更清晰,更有目标感,也更成熟。当然,白落雁能看出这背后的恐惧,因为恐惧,欧阳青更自力更生,更倾向于把很多事情埋藏于心底,只有在喝多了的时候,他才会放肆地抱着白落雁和李健大吐苦水,经常借着酒劲哭出内心的悲伤,但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他也不会说出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们三个人当中,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才是那个最苦的人,他才是那个真正深入到人生根本中的人。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白落雁问,“继续在这修行吗?”
“嗯,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还是想在这住一段时间。”
“你不会也要出家吧?”李健有些担忧。
“我没想过,只是想在这儿整理整理心情。”
“你不就是换个工作吗?还遇到别的事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吓人!”李健继续说道。
白落雁见状,轻轻地捏了捏李健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李健用余光看了看白落雁,自知失言了。欧阳青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觉得很多话他没办法对人讲,即便是对他最亲密的两个朋友,他也无法说出口,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还不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他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路径之多、之复杂令他头晕眼花,令他心乱如麻。
白落雁拍拍欧阳青的手,“没关系,你慢慢整理慢慢想,不要着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跟李健都支持你。你什么时候准备好跟我们分享你的想法了,就找我们,想听听我们的想法了,就呼叫我们,你的人生你是老大,我们俩是你的小弟。就算你真出家了,我俩就去给你上香。”
“我就算出家,只是换了种职业,也不是神也不是鬼,上什么香,我也保佑不了你升官发财。”
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气氛轻快起来。太阳已经落到山下去了,暮色正好,几人仰头望着还有一丝红晕的霞光,陷入沉思,也许是沉思,也许只是那么纯然地望着,如果真的能躲开心里的烦扰,卸下脑中的重担,他们会同这晚霞一般美丽。
当天晚上李健和白落雁便不得不踏上了返回都市的路程,欧阳青把他们送到山下。
“你要是回来就先住我那,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你要是决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等有空我跟白再来找你。”上车前李健这样对欧阳青说。
欧阳青笑着与他们二人挥手告别,目送他们离开,犹如后方的父母一样。车子很快地就在夜色中消失了,欧阳青也转身离去,他们各自归往自己的命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