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瑶本来的想法很简单。
虽然不知道沈仪用了什么手段,能令妖魔以活傀的方式替其效命,甚至还能保有一定的意识。
但那对鹿妖兄弟看似修为相近,实则一个只是北洲野妖,另一个却是自幼在师尊座下修行,无论心性还是手段皆是天差地别。
另一边就更不用说了,就凭云渺先前展露的实力,哪里是一头寂寂无名的妖魔能够抗衡的。
换而言之,自己只需像方才在天塔山时那样,与这虫妖弟子稍微僵持一段时间,局面将会再次回到最初的模样。
可幽瑶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同为三品境界,劫力为何能达到整整十万劫的差距。
在这般境界悬殊下,似乎一切神通和法宝都失去了意义。
“……”
她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狭长眼眸中首次显露出了惧意。
为什么一个人身上可以拥有这么多的秘密,对方在南洲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才能攒下这一身的底蕴。
而这样的一个人,再加上缜密的心思,就算打死幽瑶,她也不信能有人将其逼出南洲。
“你来北洲,究竟是为了什么?”
幽瑶缓缓握住自己的脖颈,强迫整个人重新归复于冷静。
心间剧烈翻涌的惊骇中,悄然又生出了一丝灼热。
她先前的猜测,好像并非是因为怨毒之下的诽谤。
幽瑶努力睁大眼睛,仿佛重新看见了希望……本是携私仇而来的报复举动,但如今好像变成了自己慧眼如炬,替大教抓住了一个身怀恶毒谋划的奸人。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胜过此人!
整整十万劫的修为差距,换做北洲大多弟子,这都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但幽瑶是为数不多可以跨过去的人。
倒不是因为她天资了得,而是因为在不久前,她还是清光洞唯一的希望,为了要守住这份家业,她自然能拥有其余弟子没有的东西。
所幸在接连犯错以后,师尊也没有将这东西收回去。
“现在轮到我……踩着你重新站回去了。”
幽瑶的手指渐渐下移,然后用力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那枚血红玉坠。
玉石中的红色似水波般荡漾起来,然后缓缓溢出,犹如丝线般攀附上了她的全身,在那黑裙上留下了宛如岩浆般的赤红纹路。
五淬灵宝的杀伤力太过骇人,即便是教中赫赫有名的金仙,轻易也不会交给弟子使用,一是舍不得,毕竟这种层次的法宝,已经是他们手中的主力,二则是担心伤到己身。
故此,这件玄裳炎绦袍相较于杀敌,其实更擅护体。
但整整五十万劫的底蕴,就算幽瑶只能发挥小半,也足以逆转战局了。
黑裙摇曳,其上赤红纹路明暗交替,女人徐徐悬空而起,让整个太虚之境都变得灼热难忍。
“……”
沈仪感受着周遭的变化,思忖一瞬,随即收起了手中的无为剑。
当右手扬起时,掌间已经多出一柄暗金色的禅杖。
见他这般举动,幽瑶就算是祭出了五淬灵宝,仍旧是惴惴不安的心神,忽然间便稳定了下来。
她是真的有些怕了,毕竟面前这小子每次都能给人“惊喜”。
但现在……对方居然取出了一件佛宝,颇有些黔驴技穷的意思。
幽瑶当初也身处天塔山,自然知道这五淬佛宝的存在,但该不会有人认为,这禅杖中的劫力,是可以靠三仙教手段调动的吧?
“让我来瞧瞧,拨开这些碍眼的阴影,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重新有了争锋那共主之位的机会,幽瑶此刻可谓是动力十足,猛然挥袖,弥漫在太虚之境中的热气化作了近乎实质的焰浪,犹如狂风般肆虐而出,势必要熔去眼前的一切。
灰雾瞬间消散一空,就连沈仪身后的黑云巨影也是被凌乱的撕碎。
幽瑶终于揭开了笼罩在沈仪身上的阴影。
只见藏着那黑云里面的,乃是一尊遮天蔽日的金身,它安静的立着,背上探出四臂各自持着法器,一道巨大的光轮悬于它的身后。
溃散的黑云重新汇聚而来,犹如汹涌的黑焰,萦绕在它的周身,让其面容上多了几分暗色,原本威严的菩萨法相,现在多了几分明王的煞气。
黑焰升腾,将那光轮映成暗金色。
于此同时,沈仪抛出禅杖,原本不足一丈长的禅杖在脱手之后,迅速化作了与那金身齐高的大小,然后稳稳落在了它那空着的双手当中。
当——
在攥紧禅杖的刹那,金身法相漠然朝着幽瑶看了过来。
它那流金般的眼眸当中,倏然生出了一抹杀机!
“……”
幽瑶眼瞳骤缩,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看见一尊菩萨。
她本能的退后半步,却绝望的发现,在这太虚之境当中,面对这样的一尊法相,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顷刻间,那柄禅杖已经如擎天巨柱般砸来,她整个身子都被袭来的阴影所笼罩,禅杖上的圆环叮当作响,那是镇压万法的佛音。
“给我退!”
幽瑶探出双掌,身上犹如岩浆般的纹路化作了漫天的红芒,汇聚成一头狰狞异兽,咆哮着撞向了那砸落而来的禅杖。
玄裳炎绦袍显然是件不弱于这条禅杖的灵宝。
但各自主人的实力差距,却是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赤红异兽刚刚跃起,便是被一杖轰了个粉碎。
在禅杖顶端的下方。
幽瑶半跪于地,双掌间青筋虬起,十指死死撑住禅杖,巨大的体型差距,宛如蝼蚁举山。
她终于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却再无将这秘密带出去的机会。
“你会死的!”
“教中长辈一定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嗓音回荡四周,幽瑶脖子间的红玉已经黯淡到了极点。
她眼神涣散,彻底脱力,就在以为自己即将被碾成齑粉的刹那,双掌却是突然撑了个空,整个人踉跄扑到在地。
不知何时,那巨大的金身已经重新被黑云裹住。
幽瑶模糊的视野中,多出了一双缓缓止步的长靴,她用尽最后力气抬头,只见沈仪斜斜拎着长剑,平静注视着自己。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清澈嗓音在幽瑶耳畔响起,这贼子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语,像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故此反倒显出了几分从容。
噗嗤!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无为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浩瀚的劫力瞬间迸发开来,毁去了自己辛辛苦苦铸就的道躯。
幽瑶想不明白,这样的存在,为何还要冒着巨大风险潜入北洲。
拥有此等实力,便是想要那天地共主的位置也是有着极大的机会,但身处北洲,随时随地都有被三仙教长辈发现,然后出手打杀的可能。
然而她本就模糊的视野,已经渐渐被漆黑所占据。
而那道单薄身影在顺手扯去她脖子上的玉坠后,也早就转身离去,自是无人替她解惑。
“……”
和幽瑶预计的相反,两头鹿妖间的争斗,反而是三仙教外的那位占了上风。
毕竟随着交手越深,鹿童便越感觉兄长还活着,它竭力想要问清原因,斗法时束手束脚,而它的兄长却一心只想着快点让它投入主上的座下,少受几分折磨。
南皇的实力虽远不如云渺,但在它大开大合,悍不畏死的纠缠下,贵为灵虚洞大弟子的云渺,哪怕一直占据上风,却是到现在都未能将其彻底拿下。
这位云渺真人的杀意,似乎只能存在于以多敌少的情况下,但凡是情况有变,那惜命的本能便开始再次发挥作用。
而这般僵持的局面,在沈仪抽出手以后,毫无意外的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嗤嗤!
清净界降临,无为剑化作白芒四掠。
云渺上一刻还在挥动玉扇,紧跟着便是怔怔看着那柄扇子连带着自己的手掌一起跌落虚无之中。
来不及惨叫,他脸皮发麻,倏然回头看去。
虽视线被灰雾隔绝,但既然无为剑来了,那就说明幽瑶已经败了。
怎么会这么快!
那该死的女人,平日里一副颐气指使,高高在上的姿态,可等真动起手来,居然被人砍瓜切菜般抹杀了去。
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此人是可以攀附的倚仗。
“师弟且慢!我,我有话要讲!”
云渺竭力躲避着白芒,高声欲要辩解,可无论他如何逡巡,四周却仍是空空荡荡。
对方根本连现身一见都不愿,回应自己的唯有那再次袭来的白芒。
也唯有在真正独自面对这位师弟时,云渺才终于明白过来了对方的强悍,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也避不开阵阵剑光。
“师弟——”
云渺在绝境之中,咆哮着喊出了迄今为止最诚心诚意的一句师弟,可话音还未消散,无为剑已经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他头颅。
……
开元府,天塔山。
除去最初的那些弟子以外,短短时间内,闻讯而来的门众已经遍布天际。
其中又以黎衫和启贤两位最为引人注目。
门人义愤填膺的唾骂声,早已把事情原委道的明明白白。
启贤上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早已喜出望外。
他曾经在这山上劝过那人一次,带着开元府投入自己麾下,否则有杀身之祸,如今看来,这祸事虽来得迟了些,但终归还是落到了对方的头上。
啧,还顺便带走了幽瑶,死的也算有价值了。
待到此事之后,那女人恐怕要被镇压到大劫结束了,北洲也从三分天下,变成了两人对峙。
念及此处,启贤悄然朝着对面的黎衫看去,在看见对方满脸忧愁以后,他暗自嗤笑了一声,别说,装的还挺像。
就在这时,周遭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盯着那脚踏云端的消瘦身影。
紧跟着,群情激奋的状告声打破了这寂静:“清光师伯,您门下的幽瑶师姐不仅毫不悔改,还愈发的暴戾恣睢,当着我等的面,竟是明目张胆的对同门痛下杀手,还望您出手主持公道!”
“……”
清光子仿若未闻一般,只是将眸光投向了另一处。
随着他的视线,又是一道流光迅速掠近。
“师兄,还不出手,在这里干看着作甚。”
灵虚子着急忙慌赶来,当着这么多门众的面,倒也不好言辞太过激烈,只是不轻不重的埋怨了一句。
他与沈仪虽无师徒之情,但现在一时半会儿间哪里能找到类似的趁手能用之人,如今知晓对方陷入险境,自然是心急如焚。
更何况……这险境中还有自己那大徒弟的一份。
若是沈仪真死了,那灵虚洞可就成了整个北洲的笑话。
说罢,灵虚子不再犹豫,拂尘一挥,竟是靠着雄浑的境界,欲要强行撕开太虚之境。
清光子静静看着,在心中掐算了一下时间,倒也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他缓步走下云端:“我那儿徒暴戾成性,坏了教中规矩,待我带她回去,必然好生惩戒,给师弟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周遭众人皆是面露异色,随即便是齐齐涌现愤慨。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清光子这老不修,居然还要力保那疯女人,拿这些囫囵话来糊弄人,简直欺人太甚!
可惜,灵虚师叔同样听见了这话,居然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其余弟子哪怕再不忿,也只得忍了下来。
怪不得云渺是这般丑陋模样,原来是能寻到师承的。
“唉。”
灵虚子沉默撕扯着太虚之境,在心中叹了口气。
若是沈仪还留有性命在,自是可以替其讨来一些补偿,可若是人都没了,再为此事得罪清光师兄,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终于,他猛然挥动拂尘。
一片灰雾弥漫的死寂之地,就这般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而于此同时,方才还神情激愤的众人,现在皆是不约而同的稍稍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灰雾当中。
面容俊秀的青年悬空而立,身上的白衫布满了烧灼痕迹,就连那白皙肌肤上也是处处黑痕。
眸光杀机毕露,乃至于携着几分狞意,全然没有先前那抹云淡风轻的味道。
但真正让人震惊的,却并非是他现在的狼狈。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手掌,那骨节分明的五指紧紧扼住了黑裙女人修长的脖颈,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将其捏碎。
而在两人的脚下,则是身躯支离破碎的鹿妖和云渺。
“还不给老夫住手!”
蕴着震怒的话音响彻山川,惊醒了众人。
只见刚才还平静无比的清光师伯,此刻已经是满脸阴沉的模样,他倏然挥袖,金仙的气息滚荡而出。
灵虚子赶忙用拂尘护住沈仪,让其不至于身受重创,却没有阻拦幽瑶被师兄夺走。
哪怕在此之前,这是生死搏杀的斗法,但当显露于众人面前时,也只能是晚辈间的争勇斗狠了,必然是不能再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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