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整个将军府幽暗异常,只有祠堂灯火通明。
江止长身站立在祠堂内,摇曳不定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照在窗上。
整个人在夜晚中显得格外的孤寂。
他一双黑眸黯淡无光,看着桌前摆在最前面的两个牌位。
两个被江家害死的人。
他等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一阵风吹灭的屋内的烛火,有一道黑影走进祠堂。
满头银丝,脸庞遍布风霜的痕迹,双目混浊,甚至曾经伟岸的身姿都变得有些许佝偻,再无当年威震天下的将军之风。
看得出江暮在边关的日子很不好过,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回将军府,不愿意回到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他脚步迟缓的走进祠堂,一早便看到了一旁江止的身影,可是并没有在意,甚至没对他说一句话。
年纪大了,眼神便不如当年,走进去看,才发现原本第一排妻子孤零零的牌位旁多了一座。
江嫣之墓。
江暮僵着身站在原地,凝望着那座牌位,脸色煞白,混浊的双目布满了血丝。
一阵风吹过,吹起祠堂的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声。
江止淡淡的开口打破沉默。
“父亲,江嫣死了,死了三年了。”
“死的很惨,摔下悬崖,粉身碎骨,尸体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最后只能弄了个衣冠冢,草草下葬。”
听此,江暮的双唇动了动,想开口,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止感受到了父亲的异常,可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 三年前林辞找出来母亲当年难产的真相,是陈家想让在前线的您分心,故意设计给母亲下毒,让她难产,母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拼命生下江嫣,派人封锁消息不让您知道。”
“还有林辞,您还记得吗?当初陈家向母亲投毒就是通过他的手,后来他在书院挑头欺负江嫣,害得她被人孤立,被人作弄,他恨江嫣,恨她害死了母亲,就和你我一样。”
江暮听到最后一句话,如坠冰窖,他仿佛看到妻子的牌位化作一道身影,眼里不再是曾经的温柔和爱意。
而是化作冰冷的怨恨,如锁链一样将他慢慢禁锢。
江暮一言不发,心房却一次次颤动,他在害怕,转身便想要离开。
一个叱咤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国将军,因为一句话,怕了。
他和当年一样弱懦,只想要逃避。
可江止叫住了他,声音低沉,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恨意。
“父亲,您又要走了吗?”
“就和当年一样,丢下我和江嫣,把自己藏起来,不去面对母亲的死。”
“还给自己找了个可笑的借口,把错归于江嫣,可至始至终害死母亲的不都是您自己吗?不知您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把这么大个将军府和江嫣交给我。”
“您不知道我也恨江嫣吗?我刻意去忽视她,让她在府里受尽委屈,寸步难行。”
听到这里,江暮回头狠狠的抓住江止的衣襟,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发现,孩子已经比他高了许多。
再也不是印象中那个顽劣肆意的臭小子了。
江止居高临下看着父亲愤怒的眼神,只觉好笑,年迈的父亲如何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父亲是把江嫣的死怪在我身上了是吗,只要教训我一顿,便也算为江嫣报了仇,之后便能心安理得的到地府去和母亲相遇是吗?”
他冷笑着将父亲推开,江暮依旧年老,更何况不曾停歇的赶回京,已经累到极致,对江止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对,江嫣是我害死的,可又不仅仅是我,真正的凶手还是您不是吗?江嫣死了,她和母亲在地下团聚了,那等您下去的时候,见到两张相似的脸痛恨的看着您,您该会多痛苦啊。”
“母亲泉下有知,怕是生生世世都不会想和你在一起。”
江暮再也忍不住的低声向他怒吼。
“江止,我是你父亲!”
听到这话,江止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身,他有多少年未有这么笑过了?他忘了。
“父亲?原来您还记得您个父亲,那您把年幼的我和襁褓之中的江嫣抛下之时您为何不说您是父亲呢?”
“您知道我多恨您吗?恨您懦弱,只会逃避,生而不养,让我去承担一个您自己都承担不了的事情,凭什么?父亲。”
江暮此时低垂着头,只感觉祠堂的那两座牌位如同利刃一样审判着他的罪行。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走,想要离开,就和之前一样。
看着父亲脚步匆乱的样子,江止心里苦笑,没想到啊,事实被摆在他眼前,父亲做得第一件事又是要逃离。
就在他江暮扶着门槛要落荒而逃,江止一句话让他再次脚步一顿。
“过两天便是江嫣的忌日了,父亲要留下来吗?”
妻子和儿女都在他身后,这让江暮感觉锋芒在背,一刻都不想停留,可去的方向却不是和以往一样径直离开,而是去了后院。
疲惫的感觉充斥着江止的身心,他无力的跪在祠堂的蒲团上,双目紧闭。
和父亲一样,他又何尝不是不敢去看江嫣和母亲的牌位呢?
梦中曾经出现的场景让他一度不敢入睡。
温柔的母亲突然面目狰狞的将他推倒,拉起身旁眼里充满怨恨的妹妹,转身便离开了,不管他怎么追,都追不到。
他还听见母亲摸了摸妹妹的头,温柔的对她说。
“嫣嫣不要这个父亲和哥哥了好不好,娘亲带你去找更好的。”
不,不可以。
明明,他也活得很痛苦…
明明…他也是受害者。
不要抛下他。
梦里的他很小很小,哭着喊着要追上她们两个,可是跌跌撞撞的他摔倒了,父亲把他抱了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伸出手向母亲和妹妹离开的方向哭喊着,可她们没有回头,他也没能挣脱父亲的束缚。
渐行渐远,到再也看不清她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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